朱雄英身着明黄常服,腰间系着嵌玉玉带,脚步沉稳地带着诸位王叔穿过御花园西侧的回廊。
廊下挂着的鎏金宫灯随风轻晃,将雕梁上“百鸟朝凤”的纹样映得愈发鲜活,廊外的秋桂开得正盛,细碎的金蕊落在青砖上,踏出一路清香。
“皇孙今日倒是雅兴,带咱们来看这些新奇玩意儿?”
周王朱橚走在稍后,指尖还捻着片刚摘下的桂叶,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回廊尽头的观物殿。
那殿门平日总是锁着,今日却虚掩着,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光亮。
朱雄英回头笑了笑,开口道:“五王叔素来爱研究草木,今日殿里的东西,保管能让您眼前一亮。”
说话间已到殿门,内侍上前轻轻推开厚重的朱漆木门,一阵混合着湿润泥土与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齐王朱榑性子最急,率先探头进去,刚看了一眼便“呀”地惊呼出声,猛地后退半步,险些撞到身后的代王朱桂。
“你慌什么?”
代王朱桂揉着被撞的胳膊,粗声粗气地往里瞧,随即也愣了神。
只见殿中铺着西域进贡的驼绒地毯,暗纹里织着缠枝莲纹样,两只紫檀木笼架在汉白玉几案上,格外惹眼。
左侧笼中的袋兽约莫半尺高,浑身覆着浅灰色的短毛,正将巴掌大的幼崽往腹部的皮囊里塞,圆滚滚的身子挤得绒毛蓬松,偶尔抬起头,鼻尖还沾着些草屑。
右侧的桉叶兽毛色偏浅棕,抱着半截翠绿桉枝啃得正欢,听到动静便停下动作,黑亮的眼睛滴溜溜转,还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角。
几案上的物件更是奇特,赤红色的铁矿石泛着金属光泽,放在掌心沉甸甸的。
金灿灿的相思花标本夹在琉璃镜框里,花瓣薄如蝉翼。
青瓷碗中盛着的黑褐色泥土,湿润得能攥出浆来,凑近闻还带着股淡淡的腐叶香。
秦王朱樉大步上前,他常年征战,手上满是老茧,粗粝的手指刚碰到木笼栏杆道:“这毛团儿便是海外来的异兽?”
袋兽突然“嗷”地叫了一声,声音又细又尖,吓得他猛地缩手,指节都泛了白。
殿内诸王顿时哄笑起来,连素来沉稳的晋王朱棡都勾了勾嘴角。
朱雄英忙上前半步,伸手轻轻拍了拍木笼,袋兽立刻温顺地缩了缩身子。
他才轻声道:“二王叔莫惊,此兽名为袋兽,性子比家猫还温顺,方才只是怕生。
郑和在信里说,新洲的土著常把幼崽放在袋兽的育儿袋里看管,比摇篮还稳妥。”
内侍适时上前,拿起几案上的铁矿石介绍:“诸位王叔,此乃新洲西山所产的赤铁矿。
工部已试过,用这矿石炼铁,杂质比遵化铁厂的少三成。
铸出的火炮射程能远出五十步,打造农具更是锋利耐用。”
说完又指了指那碗黑土道:“这是新洲平原的表层土,农官试过,攥在手里能成团,松开却不散,肥力比江南的水田土还足。”
待内侍介绍完毕,朱雄英转身走向墙边悬挂的巨幅舆图。
那是郑和船队的画工马欢亲手绘制的新洲舆图,用朱砂仔细标出了海岸线、河流与山地,连几处适合停泊的港湾都画得清清楚楚。
他指尖落在舆图中央的平原地带,目光扫过诸位王叔:“郑和率船队远航数月,才发现这片新洲。
此地沃土千里,光是已探明的平原就有数十万亩,矿脉更是遍布山林,沿海的渔产能让十万百姓吃饱。
但新洲离大明万里之遥,需得至亲之人镇守,才能真正化为大明的疆土。
侄儿今日召诸位王叔前来,便是想请王叔们前往新洲,主持拓疆大业。”
殿内的笑声瞬间消失,方才还带着好奇的氛围陡然凝重起来。
代王朱桂率先沉下脸,双手叉腰站在原地,粗声粗气地开口:“皇孙这是说的什么话?
父皇登基时就定下祖训,藩王不得离封地半步。
我那代州封地,靠着朝廷前年推广的‘嘉禾稻’,一亩地能收两石三斗,比从前的老稻种多收了近一石!
每年万石禄米准时送到府里,庄田的租子堆得粮仓都满了。
府里还有五十多个下人伺候,何苦去那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遭罪?”
齐王朱榑立刻凑上前附和,声音里满是不屑:“七王叔说得在理!
我青州封地用了工部改良的‘金穗麦种’,亩产近两石,每年光麦租就能收三万多石。
封地内的盐店、鱼课,哪个不是日进斗金?
府里姬妾成群,护卫就有一千人,出门都是前呼后拥,活得不比神仙还自在?
再说那出海的路,前几日登州港还翻了艘运粮船,一船三十多人没一个活下来,连尸体都没找着。
去新洲要在海上漂两三个月,万一遇上风暴,岂不是连全尸都留不下?”
晋王朱棡走到几案旁,拿起那块铁矿石轻轻摩挲着。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皇孙说这是拓疆,依臣看与流放也差不了多少。
且不说海风能不能刮翻宝船,就算真到了新洲,那些土著真如郑和信中说的那般温顺?
万一他们举着刀枪来围攻,朝廷的援军半年都到不了,届时咱们这些王爷,怕是要成了蛮荒之地的孤魂野鬼。
再者,如今大明内地的高产种子都普及了,新洲若连内地的产量都及不上,去了又有何益?”
宁王朱权站在一旁,虽没说话,却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显然也认同几位王叔的顾虑。
周王朱橚则皱着眉盯着那碗黑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几案,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朱雄英早料到诸王会有这般反应,他从容地走到几案后坐下,示意内侍展开另一卷黄绸簿册。
那簿册的封皮上盖着户部的朱红大印,里面的字迹工工整整,还夹着几张农官画的稻穗图样。
“王叔们的顾虑,孙儿早有考量。先说说封地的收成之事,皇爷爷定下亲王岁禄万石,可诸位王叔可知,新洲种植的,是农官们去年才改良成功的‘双季高产稻种’?”
他顿了顿,看着诸王投来的疑惑目光,继续道:“这稻种是用江南的‘嘉禾稻’与占城稻杂交培育的,耐寒耐旱,还能抵抗虫害。
再加上新洲的黑土肥力足,一年能种两季。
郑和带了百名农官去新洲试种,去年头季稻收了两石七斗,第二季收了两石四斗,合计五石一斗!”
“五石?”
周王朱橚猛地凑上前,眼睛瞪得溜圆,伸手就要去拿那本簿册,质疑道:“皇孙莫不是夸大其词?
如今内地最好的‘嘉禾稻’,一年一熟也才两石五斗,就算是岭南的双季稻。
两季加起来能到四石已是顶天了!这新洲的稻种,怎么可能收这么多?”
“五王叔且看这份试种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