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大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激动地出列,对着朱元璋(实则是对天幕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慨和一丝后怕。
“陛下(指天幕中的正德)此举,实乃社稷之福,苍生之幸也!有了正统十四年那血泪铸就的惨痛教训,想必满朝衮衮诸公,定会以史为鉴,拼死力谏!绝不让九五之尊再履险地!若还有人敢蛊惑圣心,怂恿天子亲征,那真是……真是愧食君禄,尸位素餐,其心可诛了!”
他这番引经据典、掷地有声的话,立刻引来周围文臣一片压低声音的附和与赞同。
“是啊是啊,天子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方是正道!”
“大将出征,胜败乃兵家常事,无伤国本。”
“看来这正德朝,朝堂还算清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一时间,奉天殿内弥漫着一种近乎“欢快”的庆幸气氛。那“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的滔天权柄所带来的恐惧,瞬间被“原来只是去打北边蛮子”的“合理”解释冲淡了。
只要这权力不是用来篡位,而是用来对付外敌,那……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甚至,在对比了那位被俘的英宗之后,这位懂得“放权”给大将的正德皇帝,形象似乎还高大了一点?
朱元璋紧绷的神经也随着臣子们的议论和天幕展示的“合理”理由而略略松弛。他紧抿的嘴角微微松动,敲击龙椅扶手的手指也放缓了节奏。
虽然心头那丝因“镇”字封号带来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不安和疑虑仍未完全散去(这封号实在太过僭越),但至少眼前这“权臣篡位”的灭顶危机,似乎被天幕的后续解释暂时化解了。他刚想顺着这“释然”的气氛,说几句诸如“还算识大体”之类的话,将此事揭过。
然而,就在这君臣“共识”达成、气氛趋于缓和之际,天幕的画面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切换!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刚刚放松的咽喉,将所有人的目光和心神,再次狠狠拽了过去!
天幕的画面将镜头拉近,聚焦到了“镇国公朱寿”接旨的现场。
那并非想象中庄严肃穆的奉天殿,而是一处装饰华丽、带着明显军帐风格的殿堂(正德时期的豹房偏殿)。
传旨太监,一个面白无须、神情恭谨的老宦官,正躬着身子,双手高举着那份明黄耀眼的圣旨,尖利的嗓音再一次清晰地回荡在殿内,也传遍了洪武时空的奉天殿:
“……加封镇国公朱寿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着即统领京营、边镇精锐,克日北征,荡平鞑靼,扬我国威!钦此——!”
然而,让洪武十三年君臣们瞳孔骤缩、倒吸凉气的,并非圣旨的内容,而是接旨之人的姿态!
只见那位传说中的“镇国公朱寿”,赫然端坐在一张铺着虎皮、雕刻精美的太师椅上!
他非但没有像臣子接旨应有的那样离座、下跪、趋前,甚至连屁股都没抬一下!他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着,一条腿甚至微微屈起,脚蹬在椅子的横枨上,姿态随意得近乎……嚣张!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那副铠甲。并非普通将领的制式甲胄,而是一身通体玄黑、打磨得锃光瓦亮、造型极其威武霸气的全身甲!
甲叶厚重,关节处包裹着狰狞的兽头吞口,肩甲高耸如翅,在殿内烛火下反射着幽冷慑人的寒光。
尤其令人心惊的是,这身华丽甲胄的胸甲、护臂、乃至裙甲之上,赫然錾刻着张牙舞爪的——龙纹!虽然天幕的角度没有让观众看清是四爪还是五爪龙,但那蜿蜒盘踞、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图腾,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个“臣子”的铠甲之上!
“臣,朱寿,”那端坐的身影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中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目光扫过那明黄的圣旨,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领旨。”
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传旨太监保持着高举圣旨的姿势,脸上堆满了谄媚而小心翼翼的笑容,仿佛捧着的是烫手山芋,又像是供奉着无上珍宝,就这么僵在那里,等着这位“镇国公”下一步的指示。
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
如果说刚才群臣还为皇帝没有御驾亲征而庆幸,那么此刻,眼前这“镇国公”接旨的一幕,无异于一道惊雷,劈得所有人外焦里嫩,头皮发麻!
“嘶——!”老将耿炳文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瞪得溜圆,指着天幕,手指都在哆嗦,“他……他竟敢坐着接旨?!连跪都不跪?!圣旨都不接?!这……这简直是……跋扈!猖狂!目无君上!!”
蓝玉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那身刺眼的龙纹黑甲,牙缝里挤出寒气:“穿龙甲,坐受诏……好大的威风!这哪是国公?这架势,比当年的陈友谅、张士诚还要嚣张十倍!他想干什么?!”
而龙椅之上,朱元璋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凝重,彻底化为了铁青!他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坐受诏!不跪!不接旨!穿龙纹甲!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跋扈了!
这是赤裸裸的僭越!是对皇权最极端的蔑视和挑衅!
朱元璋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冲向那个他最恐惧的深渊:
“总督军务……手握天下兵马!”
“威武大将军……名号煊赫,威震朝野!”
“总兵官……实权在握,节制诸将!”
“镇国公……位极人臣,封号压过开国诸公!”
“如今再加这坐受诏、穿龙甲、视皇权如无物的滔天气焰……”
“九锡!!”一个惊雷般的词语在朱元璋脑海中炸开!
“这分明是要加九锡的前奏!是司马懿、是曹操!不!这架势,比曹操司马懿还要快!还要嚣张!简直是要一步登天!”
他仿佛看到了这个年轻的、魁梧的、穿着龙甲的“镇国公朱寿”,在掌握大军、立下赫赫“战功”后,回到京城,黄袍加身,逼迫幼主禅位的场景!
他死死攥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微微颤抖。他看向阶下那个空着的李善长的位置,又看向天幕上那个端坐的、如同魔神般的年轻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难道……难道大明二百多年的江山,不是亡于外敌,不是亡于昏君,而是要亡在这种狼子野心、跋扈到极致的权臣手里?!
这个“朱寿”……究竟是谁?!他哪来的胆子?!哪来的底气?!
奉天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所有的庆幸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和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天幕上,那位“镇国公”依旧端坐如山,烛光在他玄黑龙甲上跳跃,那模糊的龙纹,此刻在洪武君臣眼中,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