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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魅影驚城懾群氓(下)

    内官监,位于紫禁城的西侧,与司礼监、御马监等权势熏天的衙门相比,显得低调而神秘。这里,负责掌管着皇宫内所有的建筑营造、器物制作,以及……供奉在宫中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武林高手。

    这里的气氛,与锦衣卫衙门的肃杀血腥截然不同。空气中,没有血腥味,只有一股常年燃烧着最上等龙涎香所留下的、浓郁得有些发腻的甜香。走廊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面容清秀、举止谦卑的小太监,他们走路,没有半分声息,如同飘荡的鬼影。

    韩渊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资格将自己的马车,驶入内官监的大门。他只能在门口下车,由一名小太监领着,穿过数条幽深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名为“听雪轩”的精致小院前。

    院内,种满了翠竹,风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情人低语。院中,有一方小小的温泉,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半躺在温泉旁的暖榻之上。他只穿着一件宽大的、雪白的丝绸寝衣,领口敞开,露出大片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肌肤。他身旁,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一个,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捏着肩膀;另一个,则用一把小巧的银剪,为他修剪着那修长而苍白的手指甲。

    韩渊不敢再向前,只能在院门口,躬下身子,用一种近乎谦卑的语气,恭声道:“下官韩渊,叩见凌公公。”

    暖榻上的人,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有那两名小太监,回过头,用一种审视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韩渊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这是对方在给他下马威。他只能,保持着那个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直到为首的那名小太监,为凌绝修剪完最后一根指甲,又用一方温热的丝帕,将他的每一根手指,都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之后,凌绝那阴柔的、尖细的、仿佛能穿透人骨膜的声音,才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咱们圣上面前第一号的大红人,锦衣卫的韩指挥使么?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给吹到咱家这小小的池塘里来了?”

    韩渊的腰,弯得更低了。

    “公公说笑了。下官此来,是有一桩天大的案子,棘手无比,想来……想来请公公,为下官,指点迷津。”他小心翼翼地,措着辞。

    “案子?”凌绝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如同用指甲,在玻璃上划过,令人牙酸,“韩指挥使手眼通天,麾下缇骑数万,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案子,是能难得住你的?莫不是……又想让咱家,替你去宫里,向万岁爷,讨些什么恩典吧?”

    “下官不敢!”韩渊的额角,已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此案,非同小可。对方,是个武功高到……高到匪夷所思的绝顶高手!”

    “哦?”

    听到“高手”二字,凌绝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反应。他缓缓地,从暖榻上,坐直了身子。

    “说来,听听。”

    韩渊不敢怠慢,立刻将“揽月舫”与“百草庐”的两桩血案,一五一十地,详详细细地,向凌绝禀报了一遍。他刻意隐去了齐司裳的名字,只是强调了凶手的武功,是如何的霸道,如何的神鬼莫测。他更将此事,上升到了对皇权、对朝廷法度的公然挑衅之上。

    然而,凌绝听完,脸上,却没有半分他预想中的、对皇权被挑衅的愤怒。

    他只是,饶有兴致地,伸出了自己那只苍白而修长的手,对着身旁的小太监,勾了勾手指。

    那小太监立刻会意,从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取出了一对晶莹剔透、温润如玉的、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健身球,恭敬地,放在了他的掌心。

    凌绝将那两枚玉球,在掌心,滴溜溜地转动着,发出清脆的、富有节奏的撞击声。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棋手发现了绝世棋局,或是饕餮客闻到了稀世美味时才有的、病态的、极度兴奋的光芒。

    “眉心一点剑痕,一击毙命……以指风引动内力共鸣,碎杯盘于无形……以自身阳刚之气,克尽天下奇毒,令百草枯萎……”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品味着什么绝世的诗篇,脸上的神情,竟变得有些陶醉,“好……好一个至阳至刚!好一个霸道无匹的混元真气!”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迸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地,盯住了韩渊。

    “韩渊,你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他尖声笑道,笑声中,充满了看穿一切的得意,“能将这道家的《混元一炁功》,练到如此出神入化、返璞归真地步的,这普天之下,除了六年前,在捕鱼儿海一战成名,被先帝亲封为‘大明军中第一高手’的齐司裳,还能有谁?!”

    韩渊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他知道,自己所有的算计,在这头老狐狸面前,都如同三岁孩童的把戏。

    “公公……慧眼如炬。”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哈哈哈!”凌绝仰天大笑,笑声尖锐而刺耳,震得周围的竹叶,都簌簌发抖,“好!好一个齐司裳!真是好一个齐司裳!咱家还以为,他这六年,早已被这世俗的安逸,磨平了爪牙,变成了一只只会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却没想到,他竟将这股杀气,藏得更深,磨得,更锋利了!”

    他缓缓站起身,那件宽大的丝绸寝衣,从他瘦削的肩头滑落,露出了他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仿佛皮包骨头般的上半身。

    他走到韩渊面前,伸出那根曾点在石惊天拳锋之上的、漆黑如墨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韩渊的胸前。

    一股阴森、恶毒、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至寒之气,瞬间,透体而入!

    韩渊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在刹那之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韩渊,”凌绝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魔鬼般的、充满了戏谑与警告的低语说道,“你记住,咱家,对你的那些官场权谋,没有半分兴趣。咱家,也不在乎你锦衣卫,死了多少人。咱家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个齐司裳。”

    “他的《混元一炁功》,是这世上,唯一能与咱家的《玄阴指》,在属性上,形成完美克制的东西。他是咱家,寻觅了一生的、最完美的对手,也是……最完美的,补品!”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贪婪的光芒。

    “所以,这个人,你不能动。他的命,是咱家的。你,和你手下那群废物,只需要,把他给咱家,引出来,就够了。”

    他说罢,收回了手指。

    韩渊如蒙大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

    “那……依公公之见……”

    凌绝重新走回暖榻旁,他没有再躺下,而是走到一幅悬挂在墙上的、金陵城的舆图前。他的手指,那根漆黑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地,划过。

    他没有去看那些被韩渊圈出的、所谓的“藏身之处”。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之上。

    一个,在锦衣卫的官职名录里,刚刚被提拔起来的、炙手可热的名字。

    ——新任锦衣卫镇抚使,罗晋。

    “复仇,是一团火。”凌绝的声音,变得悠远而玩味,“这团火,会烧向最直接的仇人,也会烧向……最愚蠢的,最容易点燃的,那堆干柴。”

    “这个罗晋,我听说,是你的义子?也在卧虎庄一役中,亲手斩断了常飞的五指,逼其画押,可谓是‘功不可没’啊。”凌绝侧过头,瞥了韩渊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他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嗤笑。

    “你说,一个刚刚得到提拔、急于证明自己的蠢货,一个亲手施加了酷刑、仇恨值最高的刽子手,一个性格骄横、最容易被激怒的莽夫……将他推到台前,让他成为整个锦衣卫追捕行动的领头人,大张旗鼓,满城招摇……”

    “这,是不是,全天下最完美的,诱饵呢?那位齐大高手,若连这等货色都忍得住,那他这复仇的火焰,也未免太小了些。”

    韩渊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宦官,对人心的洞察,其阴毒,其狠辣,竟丝毫不下于自己!

    他,竟然想用自己的义子,去当诱饵!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停留了一瞬,便被他毫不犹豫地,掐灭了。

    义子,又如何?

    在这盘关于权力的棋局里,任何一颗棋子,只要有价值,就都可以,也应该,被牺牲。

    “公公……高明。”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地说道。

    “呵呵呵……”凌绝那尖锐的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满足与得意。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了那片在温泉热气中,摇曳生姿的翠绿竹林,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即将到来的、令他期待已久的,龙争虎斗。

    “去吧,韩指挥使。”他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去准备好,你的那条,疯狗。”

    “然后,就安安静静地,等着看戏吧。”

    “这金陵城的夜,是越来越,有趣了……”

    好的,我们继续。

    我将承接前文,严格遵循您强调的“金庸文风”、长段落细腻描写、战斗与武学设定的刻画,以及不少于一万字的篇幅要求,同时,我会时刻谨记并融入您在上一轮提出的三点重要修正,为您呈现第五章的最终章。

    第五章:魅影惊城慑群氓

    (下)

    夜,愈发深沉。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细密的雨丝,如千万根牛毛般的银针,从那无边无际的、墨汁般浓稠的夜幕中,绵绵密密地斜织下来,将整座金陵城都笼罩在一片凄冷的水汽之中。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汇成一条条浑浊的溪流,流入阴暗的沟渠,发出“淙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清洗的都城,唱着一曲永不停歇的悲歌。

    城西,一条名为“锁龙巷”的僻静长街。

    此地因巷陌狭长,两端高墙耸立,形如一道天然的关隘而得名。平日里,这里是贩夫走卒抄近路的捷径,可今夜,这条长街却被锦衣卫彻底戒严,变得死一般寂静。每隔十步,便有一名身着黑铁甲、手持利刃的校尉,如铁铸的雕像般,肃立在冰冷的雨中。他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巷口每一个被风吹动的阴影,连一只受惊的野猫,都会引来数十道森然的杀机。

    巷子的正中央,一队由五十名锦衣卫精锐组成的护卫队,正押送着一辆黑色的、用厚木板钉成的囚车,缓缓地,向着北镇抚司诏狱的方向,挪动着。车轮碾过湿滑的石板,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囚车的木栏缝隙里,偶尔会传出几声被压抑到了极点的、妇人与孩童的低泣,在这死寂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也格外……刺耳。

    这,正是韩渊与凌绝,联手为齐司裳布下的,一个阳谋。

    一个用无辜者的血泪与绝望,做成的,最恶毒的诱饵。

    囚车旁,一名新晋的锦衣卫镇抚使,正策马而行。他年约二十五六,面容英俊,剑眉星目,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与骄横。他穿着一身全新换上的、代表着镇抚使身份的华贵飞鱼服,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缠绕着一圈猩红色的丝线,在雨水中,显得愈发妖艳。

    此人,正是罗晋。

    此刻的罗晋,心中充满了志得意满的快意。就在昨日,指挥使韩渊亲自召见他,将追捕“魅影”的指挥权,交到了他的手上。这在他看来,是义父对自己能力的最大肯定,也是对自己超越那个不知所踪的师妹苏未然的,最直接的证明。他知道,今夜的行动,名为押送囚犯,实为诱敌之计。他也知道,那个传说中武功深不可测的内官监掌印凌绝,就隐在暗处,为他掠阵。

    他对此,非但没有半分恐惧,反而充满了病态的期待。他渴望那个“魅影”的出现,渴望在一场万众瞩目的决战中,亲手将其擒获,甚至斩杀。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罗晋,才是锦衣卫年轻一辈中,最出色、最狠辣、最值得义父信赖的鹰犬!至于那个所谓的“大明军中第一高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早已过气的、被时代淘汰的懦夫罢了。一个连兄弟家小都护不住的废物,又凭什么,敢在锦衣卫的太岁头上动土?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他用马鞭,不轻不重地抽打着身旁的囚车,对着周围的下属,厉声喝道,“那缩头乌龟,若是敢来,便让他瞧瞧,我大明锦衣卫的绣春刀,究竟有多锋利!”

    他的声音,在雨巷中回荡,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嚣张。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数十丈外,一处高楼的屋檐飞角之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如同蝙蝠般,无声无息地倒挂在那里。雨水,顺着他身上那件深紫色的宦官服滴落,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溅起。他那双狭长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睛,正透过重重雨幕,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下方这出由他亲手导演的戏剧,等待着主角的登场。

    此人,自然便是凌绝。

    而他们,都没有察觉到。

    就在锁龙巷最深处、那片最浓重、最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一个身影,早已与那片黑暗,彻底融为了一体。他仿佛就是黑暗本身,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温度。

    齐司裳,来了。

    他早已看穿了这拙劣的陷阱。但他,不能不来。囚车里,是他兄弟最后的血脉,是他必须要用生命去守护的道义。这已经不是一场关于复仇的刺杀,而是一场,关于“救赎”的战争。

    他看着那列缓缓行来的队伍,看着罗晋那张因骄狂而扭曲的脸,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一朵冰冷的、实质般的杀意之火。

    他动了。

    他的动作,并非是石破天惊的飞掠,也不是鬼魅般的潜行。

    他只是,从那片黑暗中,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他的步子很慢,很稳,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仿佛踩在了一团棉花之上。雨水,落在他身上,竟像是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向着两侧,滑落开去,未能沾湿他一片衣角。

    他的出现,是如此的突兀,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仿佛他,已经等待了千年。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两名锦衣卫校尉,最先发现了他。他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露出了狰狞的笑意,举起手中的佩刀,便要上前呵斥。

    然而,他们的话,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那个走来的身影,只是屈指,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轻轻一弹。

    没有破空之声,没有骇人气劲。

    那两名校尉只觉得眉心微微一凉,仿佛被一只蚊子,轻轻叮了一下。随即,他们的意识,便瞬间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他们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却已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冰冷的泥水。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队伍,都为之一滞。

    “有刺客!”

    “保护镇抚使大人!”

    队伍瞬间大乱,所有的锦衣卫,都抽出了兵刃,警惕地,望向那个在雨中,缓缓走来的、孤独的身影。

    罗晋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看清了来人的脸。那张脸,与他从卷宗上看到过的画像,一模一样!

    “齐司裳!”他厉声喝道,声音中,既有兴奋,又有掩饰不住的恐惧,“你这反贼,果然敢来送死!来人!结阵!给我拿下他!”

    他身旁那五十名精锐,立刻训练有素地动了起来。他们三人一组,迅速结成了十数个小型的“三才刀阵”,刀光交织成网,如同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向着齐司裳,包围而来。

    齐司裳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他看着那些扑上来的、面目狰狞的敌人,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群,毫无意义的蝼蚁。

    他的身影,在雨幕中,化作了一道淡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残影。

    他没有拔剑。

    他只是,将并拢的食指与中指,化作了这世上最锋利的剑。

    他的身影,与第一个“三才刀阵”,交错而过。

    那三名锦衣卫精锐,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凌厉的、却又浩瀚无匹的劲风,扑面而来,让他们几乎睁不开眼。当他们回过神来时,那个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他们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没有任何伤口。

    然而,他们却感觉,自己体内的力气,正在飞速地流逝。一股至阳至刚的真气,早已透过他们的铁甲,穿透他们的皮肉,摧枯拉朽般,冲入了他们的经脉之中,将他们一身的功力,冲得七零八落。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闷响,那三名精锐,软软地,瘫倒在地,虽未毙命,却已彻底失去了再战之力。

    齐司裳的身影,毫不停留,如同一只在惊涛骇浪中翩然起舞的蝴蝶,在那十数个刀光闪烁的“三才阵”中,穿行,游走。

    他的动作,简单到了极致,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有时,是一记看似轻描淡写的掌刀,切在对方的手腕之上,对方的兵刃,便会应声而飞;有时,是一记看似缓慢的肩撞,轻轻靠在对方的身上,对方那壮硕的身躯,便会如遭雷击,向后倒飞而出;有时,他甚至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道无形的、凝练如实质的指劲,便会后发先至,点在对方的穴位之上,让其在瞬间,动弹不得。

    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充满了道家的韵味,充满了“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的至高武学哲理。他用的力量,总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浪费;少一分,则不足。

    短短的十数息之间,那五十名在锦衣卫中足以横行无忌的精锐,竟无一人,能再站立于原地!他们或兵刃脱手,或瘫软在地,或被点中穴道,僵立不动,竟无一人,能让齐司裳的衣角,有半分的凌乱。

    整个锁龙巷,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冰冷的雨,和囚车里,那越发凄厉的哭泣声。

    罗晋,彻底惊呆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神魔般的一幕,脸上的骄狂与兴奋,早已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这,就是“大明军中第一高手”的实力吗?

    这,根本就不是凡人所能拥有的力量!

    “你……你……”他指着齐司裳,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齐司裳没有理他。他只是,一步一步地,向着囚车,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打在罗晋的心上。

    “不……不准过去!”罗晋终于从恐惧中,爆发出了一丝因嫉妒与羞辱而生的疯狂。他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运起全身的功力,向着齐司裳,猛扑过去!

    他的刀法,狠辣刁钻,乃是锦衣卫中,专为杀人而创的《缚龙刀法》。刀光如毒蛇吐信,直取齐司裳的咽喉。

    然而,面对这致命的一刀,齐司裳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夹。

    “铛!”

    一声清脆的、金属的悲鸣。

    罗晋那势在必得的一刀,竟被齐司裳,用两根看似寻常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

    刀锋,距离齐司裳的咽喉,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但那半寸,却仿佛成了天堑,任凭罗晋如何催谷内力,涨得满脸通红,也无法再前进分毫!

    “你……”罗晋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齐司裳看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可悲的跳梁小丑。

    “为了功名,屠戮手足同袍的遗孤。”他的声音,很轻,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你不配,用刀。”

    话音未落,他夹住刀身的两指,微微一错!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柄由百炼精钢打造的、坚韧无比的绣春刀,竟如同脆弱的麻花般,被他,硬生生地,用两根手指,从中折断!

    罗晋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那断裂的刀身之上传来,他惨叫一声,虎口迸裂,那半截断刀,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出。

    而就在此时,齐司裳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他身前。他一掌,轻飘飘地,印在了罗晋的胸口。

    这一掌,看似绵软无力,但其中蕴含的混元真气,却如山洪暴发,瞬间冲入了罗晋的体内。

    罗晋如遭雷击,整个人向后倒飞而出,人在半空,便已狂喷出一口鲜血,重重地,摔落在十数丈之外的泥水之中,彻底不省人事。

    齐司裳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要走向囚车。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阴森、恶毒、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至寒之气,毫无征兆地,从巷口那片最深的阴影中,爆射而出!

    这股气息,无声,无形,却又快得,超越了闪电!

    它的目标,并非齐司召,而是他身后,那辆囚车的车轮!

    齐司裳的瞳孔,猛然收缩。他感觉到了,那股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至阴至毒的气息。

    他来不及多想,身形如电,反手一掌,拍向了那股无形的寒气!

    “轰!”

    一声闷响。

    阴与阳,两种截然不同的、位于武学顶点的内力,在这狭窄的雨巷之中,第一次,发生了最直接的、最剧烈的碰撞!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轰然炸开!气浪过处,地面上的青石板,竟被一层薄薄的白霜所覆盖,而周围的雨水,在落入气浪范围的瞬间,竟被蒸发成了漫天的水汽!

    齐司裳的身影,微微一晃,向后退了半步。

    而巷口的那片阴影之中,也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

    一个瘦削的、穿着深紫色宦官服的身影,缓缓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嘴唇,涂得殷红如血。他的手中,不再有那对羊脂白玉球。他只是,将一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负在身后,那只手,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呵呵……呵呵呵呵……”

    凌绝抬起头,看着齐司裳,发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尖锐而又病态的笑声。

    “好……好一个齐司裳!好一个《混元一炁功》!咱家,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齐司裳看着眼前这个不男不女的宦官,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对武道的狂热与贪婪,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终于,泛起了一丝真正的、冰冷的杀意。

    “凌绝。”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从万载玄冰之下,传来的低语,“你,也想,拦我?”

    “拦你?”凌绝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那殷红的嘴唇,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陶醉的、残忍的笑容,“不,不,不。咱家,不是想拦你。咱家,是想……杀了你。或者,被你杀死。”

    “这世间,太过无趣。能让咱家,感到一丝兴奋的,便只剩下,与你这般,站在武道之巅的对手,分一个,生死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他并非是快,而是一种,视觉上的、诡异的扭曲!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黑色的影子,融入了这漫天的雨幕之中,让人根本,无法锁定他的位置!

    下一刻,数道漆黑如墨的、凝练如实质的指风,从四面八方,封死了齐司裳所有的退路,向着他周身的大穴,爆射而来!

    这,便是《玄阴指》的真正可怕之处。它不仅仅是一门指法,更是一套,配合了宫廷秘传身法《鬼影迷踪步》的、完美的刺杀之术!

    然而,面对这神出鬼没、避无可避的攻击,齐司裳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惊慌。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去用眼睛看,没有去用耳朵听。他只是,将自己的心神,彻底沉入那片与天地同息的、混元无极的境界之中。

    在他的感知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由“气”构成的海洋。雨的气,风的气,乃至于……凌绝那阴毒的、冰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气”。

    在这片海洋之中,任何一丝的流动,都瞒不过他。

    他动了。

    「洗心」剑,终于,出鞘!

    “嗡————!”

    一声高亢的、充满了煌煌正气的龙吟,压倒了这世间所有的声音!

    他没有去格挡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指风。他只是,对着身前的一个空处,一剑,平平地,刺出!

    这一剑,古朴,大气,没有任何精妙的变化。

    但这一剑,却仿佛,引动了天地间,所有至阳至刚的力量!

    一道淡金色的、肉眼可见的剑罡,从「洗心」剑的剑尖,喷薄而出,如同一轮小小的、在雨夜中升起的太阳,瞬间,便将他周身数丈之内,所有的阴霾与寒气,都驱散得一干二净!

    那些漆黑的、足以洞穿金铁的玄阴指风,在接触到这片金色“领域”的瞬间,便如冰雪遇上了烈阳,发出一阵“嗤嗤”的声响,消融,瓦解,最终,化为乌有!

    凌绝的身影,在齐司裳身后三尺之处,踉跄着,现出身形。他看着齐司裳的背影,那双狭长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骇然的神色!

    他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如此精准地,预判到自己所有攻击的轨迹,并以一种“一力降十会”的、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将自己的得意绝学,彻底破解!

    “这……这不可能!”他尖声叫道。

    “在绝对的‘道’面前,任何的‘术’,都只是,旁门左道。”

    齐司裳缓缓转身,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的剑,依旧指着前方,那股淡金色的剑罡,吞吐不定,将他整个人,都衬托得,如同一尊临凡的、执掌着审判权柄的,天神。

    凌绝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名为“恐惧”的情绪。

    然而,这丝恐惧,很快,便被一股更加强烈的、病态的兴奋所取代!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潮红,“原来,这才是《混元一炁功》的真正面目!以身合道,万法不侵!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狂笑着,那只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抽出!只见他整只右手,此刻已变得漆黑如墨,上面,甚至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诡异的冰晶!

    他竟是将《玄阴指》的功力,催谷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巅峰!

    “齐司裳!再来接咱家一指!这一指,名为——‘无间’!”

    他嘶吼着,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死亡的闪电,再次,向着齐司裳,冲了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的摩擦声,从巷子的两端,同时响起!

    “弓弩手准备!”

    “放箭!”

    韩渊的大队人马,终于,赶到了!

    数百支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淬毒的破甲箭,如同两片死亡的乌云,从巷子的两端,封死了所有的空间,向着场中的两人,覆盖而来!

    凌绝见状,发出一声不甘的、充满了愤怒的尖啸。他不得不放弃攻击,身形一晃,如鬼魅般,向着一侧的墙壁,飘去。

    而齐司裳,看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脸上,却没有半分动容。

    他只是,将手中的「洗心」剑,在身前,轻轻一划。

    一个完美的、淡金色的圆形气罩,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叮叮当当——!”

    一阵密集的、如同暴雨打芭蕉般的声响。那数百支足以洞穿铁甲的毒箭,在射中那金色气罩的瞬间,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城墙,纷纷被弹飞,无一,能越雷池半步!

    齐司裳看了一眼巷口,那里,韩渊的身影,在高举的火把映照下,若隐若现。

    他知道,今夜,救人的目的,已经达到。而杀人的时机,却已失去。

    他没有再恋战。

    他收起剑罡,身形拔地而起,在那数百名锦衣卫骇然的目光中,他竟如同一只没有重量的大鸟,脚尖,在湿滑的墙壁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扶摇直上,轻飘飘地,落在了数丈高的屋檐之上。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囚车的方向。

    而后,他转过身,几个起落,便如一道真正的魅影,飘然消失在了金陵城那无边的、沉沉的夜色之中。

    来时,如鬼魅,无声无息。

    去时,如仙人,御风而行。

    整个锁龙巷,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与伤者,以及,数百名手持弓弩,却连对方衣角都未能留下的、面面相觑的锦衣卫。

    凌绝,站在屋檐的另一端。他看着齐司裳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依旧散发着寒气、却终究未能递出的右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复杂、混杂着极致的失望与极致的兴奋的、诡异的笑容。

    而巷口处,韩渊的脸色,则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知道,他今夜,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他不仅,没能留下齐司裳。

    反而,用自己义子的惨败,和整个锦衣卫的无能,为那个“魅影”的传说,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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