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的眼球上的血丝,此时如同蛛网般蔓延。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回去……必须尽快回去……”
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干涩嘶哑!
“我要去金陵女子大学!”
“赤红论坛上,有人爆料,救下我的,或者说,救下“陆言”的是老胡,胡连庆!”
“但是他娘的,我看了这么多场直播,根本不知道老胡在哪儿!”
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要把翻涌而上的血腥气硬生生咽回去。
林彦的手指在赤红论坛的界面上再次疯狂滑动。
无数直播间的标题如流星般掠过眼前:喋血延龄巷;血战抄纸巷;户部街阻击战……
突然,他的手指僵在半空。
一个血红色的标题钉住了他的视线。
“喋血金陵,守卫宁海路,主播身份:金陵女子大学安全区护卫队,李东延!”
标题后方,也有一个不大的火焰图标,火焰图标里,观看人数在三万上下浮动。
这在“赤红·金陵保卫战”的所有直播间里,人数绝不算多……
但这正是林彦想要的。
他需要了解安全区附近的情况。
林彦此时,似乎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食指颤抖着点向那个仿佛浸透了鲜血的标题。
林彦眼前的画面骤然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又展开。
当视野重新聚焦时,他看见一片燃烧的天空——夕阳如血,与远处升腾的硝烟交融,将整座金陵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橘红色调中。紫金山的轮廓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负伤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而就在这时,直播间的视野镜头,突然下移。
战壕的土壁突然填满视野。
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林彦能清晰看见壕壁上嵌着的弹片和尚未干涸的血迹。
第一视角晃动间,他注意到这条战壕挖得极深,两侧用粗木桩加固,每隔十米就有一个机枪阵地。沙袋垒成的掩体后,士兵们正在传递弹药箱。
“让一让!让一让!”
嘶哑的喊声从右侧传来。
一个满脸烟灰的士兵背着一个伤员突然冲进战壕,他的绑腿已经磨烂,露出血肉模糊的小腿。
背上的伤员左臂只剩半截,用脏兮兮的绷带草草包扎,随着奔跑的动作在士兵背上晃荡,血滴在战壕的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紧接着又是三个士兵抬着担架跳进来。
担架上的人整张脸都被绷带裹住,只有鼻孔处剪开两个小孔。他的腹部隆起不正常的弧度——林彦知道那是肠子胀气造成的。抬担架的士兵之一突然踉跄了一下,钢盔滑落,露出他不过十六七岁的稚嫩脸庞。
“小心点!”
李东延的声音从“镜头”位置传出。
林彦看见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伸出去扶稳担架。那双手的拇指指甲已经脱落,露出粉红色的嫩肉。
战壕后方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
第一视角转向声音来源——距离战壕不到五十米的安全区边缘,一座由教堂改建的战地医院正在超负荷运转。白色的红十字旗在硝烟中无力地飘动,旗面上溅着几处褐色的血渍。
医院主体是栋哥特式建筑,尖顶上的十字架已经被炮火削去一半。
原本的礼拜堂里,上百张简易病床密密麻麻排列着,床与床之间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林彦赫然看见……
东侧区域躺着数十名截肢伤员,断肢处用粗麻绳捆扎止血。一个穿白大褂的西洋医生正在检查伤口,他的袖口和胸前全是发黑的血迹。
中央过道上,两名护士按着一个不断抽搐的伤员,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中医将银针扎入他的人中穴。伤员绷直的脚趾将草鞋的带子都蹬断了。
西侧角落堆着二十多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最上面那具露出青灰色的脚踝,脚趾上还挂着写有编号的竹牌。
门口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五个戴袖套的护工正在煮沸器械。铁锅里的水泛着诡异的黄色,漂浮着用过的纱布和棉球。
“担架!再来一副担架!”
一个穿修女服的西洋女人从手术室冲出来,她的金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白围裙已经变成暗红色。两个民夫立刻抬着门板跑过去,门板上还留着斑驳的油漆字——“金陵女子大学图书馆!”
不远处,还有十几个洋人记者,举着照相机,不停的拍照……
林彦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这处战地医院,不在他竖壁清野的布置中。
可他就这么突兀,又和谐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战地医院的位置,应该处于安全区。
在约翰·贝尔的争取下,鬼子不会轻易轰炸安全区……
而在这间战地医院里,他能看到来自全国的医护人员,大夏人,西方人,那些西方人里,可能有日耳曼人,美莉卡人,法兰西人,不列颠人,苏埃维人……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人类群星闪耀……
什么是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林彦注意到手术室设在原本的忏悔室,木门上钉着油布挡风。透过半开的门缝,可以看见无影灯是用煤油灯和反光铁皮拼凑的。
手术台上躺着的伤员突然剧烈挣扎,三个护士扑上去按住他的四肢。主刀医生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但还是举起了锯子……
李东延的视角,此时转向正在装弹的士兵。
“第几个了?”
旁边的士兵头也不抬,将一颗颗子弹压入弹夹!
“今天第二十七个截肢。”
“麻药早用完了,刚才那个是咬着皮带挺过去的。”
第一视角转向医院后方……原本的花园里搭着三十多个帐篷,每个帐篷门口都挂着不同颜色的布条!
林彦此时听到李东延的喃喃自语。
“红布代表重伤,黄布需要换药,白布则是临终关怀。”
而就在这时,最边缘的帐篷突然被掀开,四个民夫抬着裹草席的尸体走向围墙边的尸堆。那草席太短,露出一截灰白的小腿,脚踝上还系着红绳。
战地医院的“药房”则设在教堂的钟楼底层。
林彦看见十几个大木箱堆成柜台,后面站着两个戴圆框眼镜的药剂师。
他们正用菜刀将不知是什么的药片切成四份,旁边的小秤上放着已经分好的磺胺粉末,每包不超过指甲盖大小。
而就在这时。
一个穿灰色长衫的中年人匆匆跑来!
“李队长!”
“国际委员会刚送来两箱绷带,但纱布不够了,能不能拆几床棉被?”
李东延的手指向医院西侧!
“去问张嬷嬷,女校宿舍应该还有存货。”
随着这个动作,林彦注意到医院围墙外新挖了一条浅沟,里面插着削尖的竹竿——那是为最坏情况准备的最后防线。
而就在这时,一个跛脚的,胡子拉碴的汉子,忽然闯进了李延东的视野。
那汉子一瘸一拐地走近,左腿的绷带渗出暗红色的血迹,随着步伐在地上留下点点猩红。他的军装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袖口被烧焦成锯齿状,露出布满烫伤疤痕的手臂。
镜头拉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清晰呈现:右脸三道平行的弹片伤痕像被野兽利爪撕过,左脸则是一道斜贯整张脸的狰狞伤疤,从下巴一直延伸到额角,将眉毛劈成两半。最触目惊心的是那道伤疤中间还连着另一道横向伤口,形成一个歪斜的“十”字。
林彦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认得这张脸。
他太熟悉了。
熟悉的他忍不住的低声呼喊。
“老胡!!!”
而与此同时,李延庆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老胡……”
“陆言同志怎么样?”
胡连庆咧嘴一笑,他咧嘴时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其他牙齿也布满裂纹,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豪迈。
“老军医说,他就快醒了!”
“他娘的,这臭小子,一退出这个世界,就联系不上!”
“至今没有一个知道他的ID。”
李延东似乎嘿嘿笑了两声……
“陆言同志,已经做得够多了,确定还要让他回来吗?我们能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就二十多个小时了。何苦让他再回到这片炮火连天的地狱。”
胡连庆的笑容渐渐收敛。
“别人不好说,但这里,对他来说,绝不是地狱!这里是他奋战过的,拼死也要守护的城邦……更何况我当时和他约定好了的!要一起,把血洒在金陵城!只要他还能坚持,他一定会选择,战斗到最后一秒!”
李延东点了点头。之后又抬头望着逐渐昏暗的天空。
“你说,我们在这个世界,真的能守住金陵吗?我们做得一切有意义吗?”
胡连庆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发现了……你们这些年轻人,都爱惆怅……想这么多干屁啊!干就完了!能干的时候就尽力干,干到死,死了也还想个球啊!能来到这一百年前,和先烈一起奋战,看见人类群星闪耀!不应该觉得兴奋吗?不应该奋起拼搏吗?惆怅什么?怀疑什么?惆怅能解决问题吗?这片天地,我来过,我奋斗过,我深爱过,我在乎这座城的结局,我已经做了我所有能做的,并且我决心把最后一滴血洒在这里,我,绝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