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招募会的广场上，人流相较于几十年前确实多了些许，但也仅仅是从“极其稀疏”变成了“略显稀疏”。
这一届勉强突破四百人的新生数量，对于偌大一个学院而言，依旧是僧多粥少。
杰明如同过去几十年的每一次一样，安稳地坐在炼金学派的招生台后，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典籍。
看似在潜心阅读，实则心神早已飘远，思索着某个能量回路优化方案的细节。
他早已不对此行抱有任何期待，只将其视为一项需要到场履行的例行公事。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不经意间开个小玩笑。
一道略显怯懦，在原地踌躇了许久的小小身影，最终还是磨蹭到了他的台前。
杰明的思绪被这细微的动静拉回现实，他有些好奇地抬起眼，打量起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干净但不算华丽的棉布长裙，一头棕色的卷发显得有些毛躁，双手紧张地绞在身前，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发现杰明看向自己，小女孩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瑟缩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往前挪了一小步，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
“您……您好……杰明导师。”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杰明胸前铭刻着名字的徽章，确认了身份，“我……我想加入炼金学。”
杰明平静地看着她，强大的精神力瞬间回溯起刚才从远处测试大厅隐约传来的信息碎片。
尽管距离遥远，但对于正式巫师而言，捕捉那些关于天赋等级的宣告声以及对应的灵魂气息波纹并非难事。
“四级天赋，安妮塔·查克。是吗？”杰明的声音平稳无波，直接点出了她的名字和天赋。
安妮塔似乎被这精准的“认出”吓了一跳，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是…是的，导师。”
有姓氏，查克……杰明心中瞬间明了。
这通常意味着她出身于一个至少拥有巫师传承的家族。
这样的孩子选择后勤系，十有八九是听从了家族长辈的提点，而非出于自身对知识的热爱或是对长远利益的洞察。
想通此节，杰明心底刚刚泛起的一丝微澜迅速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察觉的失望。
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古井无波，努力回忆并模仿着当年克拉克导师招收他时的姿态，微微颔首，用一种带着些许沧桑和平淡的语气说道：
“明智的选择。巫师之路漫长而危险，只有先确保活下来，才有资格谈论未来。坚持下去，即便资质寻常，终有一日，亦能窥见属于你自己的风景。”
这番他当年听来觉得充满智慧与深意的话，此刻由他自己说出，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味道。
“是，感谢您的教诲。”安妮塔小心翼翼地回答，语气恭敬，却缺乏一种发自内心的触动。
杰明不再多言，从桌子下方取出一份看起来颇为古朴、甚至有些粗糙的兽皮卷轴，递到安妮塔面前。
“这是诺伦工坊标准的学徒契约，”他公事公办地解释道，“仔细阅读上面的每一条条款。若无异议，便在其上留下你的血液与精神印记。记住，契约一旦生效，任何违背条款的行为，都将付出你难以承受的代价。”
这卷轴看似简陋，实则是一件相当精密的巫器。
那看似粗糙的“兽皮”，实则是取自正式巫师级别魔兽的皮革，通常用于制作一次性高威力巫器。
这次用来制作契约，算是相当奢侈的行为。
而卷轴表面，更是被施加了巧妙的光影巫术，使其本身成为一个“显示器”。
上面只呈现了一半的契约内容，若想阅览全文，必须用手指在卷轴表面向上滑动。
这是诺伦学院一直以来招收学徒时设置的第二道隐性测试，主要针对那些没有巫师背景、全靠自身的学徒。
若能自行发现并操作，足以证明其观察力、探索精神与理解力非同一般。
然而，对于安妮塔这样有家族背景的学徒而言，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杰明看着她熟练地用手指在卷轴表面向上一划，光影变幻，完整的契约条文显现出来。
她只是走马观花般地快速扫过，显然家族长辈早已向她讲解过其中的关键。
杰明心中暗暗摇头，最后一丝期待也消散了。
安妮塔很快按照指示，刺破指尖，滴上一滴鲜血。
同时，杰明引导着她，从她那尚且微弱的精神力中分离出一丝，融入卷轴。
嗡！
卷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随即恢复平静，标志着契约正式成立。
杰明一边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两本厚如砖头的书籍：《基础炼金手册》与《基础冥想法》，以及一个颇为沉重，装着基础工具和常见材料图鉴的木箱放在安妮塔面前，一边告诫道：
“这是你入门所需。距离正式开课还有十天。这期间，你必须将《基础冥想法》掌握并成功入门。若无法做到，将扣除你第一个月的标准资源配给。”
他指了指木箱：“这里面是你的基础工具和一些常用资料。学院设有公共实验室，但需提前预约使用时间。”
随即，杰明的表情严肃起来，目光锐利地看向安妮塔：“记住几条基本规矩：第一，安全至上，任何操作必须严格遵守规范，不得有丝毫侥幸！第二，学院内严禁私斗，任何纠纷必须提交导师裁决。第三，尊重知识，所有借阅的书籍、使用的设备，必须小心维护，不得损坏。第四，积分是你在学院内换取资源、知识的唯一货币，努力通过任务和学习去赚取它！”
快速交代完毕，杰明告诉了她宿舍区的大致方位，便重新坐回椅子，拿起了那本一直没翻几页的书，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感谢导师，学生告退。”安妮塔恭敬地行了一礼，费力地抱起沉重的书籍和木箱，有些踉跄地离开了。
看着那瘦小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边缘，杰明无奈地眨了眨眼。
他开始有点失望，但后来想一想，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有些以貌取人。
仅凭对方出身和熟练操作卷轴就判定其“智慧不足”，或许有失公允。
“罢了，既然收了……希望你能在未来，给我带来一点意料之外的惊喜吧。”他在心中低语。
十天后，杰明第一次踏入了学院分配给炼金学派，但是他几乎从未使用过的专属实验室。
空旷而巨大的实验室里，只有安妮塔一人早早地等候在那里，显得格外孤零零。
对此，杰明没什么特殊的表现，初为人师时的那点激情，早已被前几十年无人问津的冷清磨平。
“欢迎来到炼金学，诺伦学院最稳定，也是最基石的学科之一。”杰明完全没去在意下面安妮塔的反应，语气平淡，不急不缓。
“在这里，你将学习炼金术的核心——理解，分解，再构造。”
“理解，是对物质本质的认知，分析其元素构成，能量性质。分解，是将物质拆解到构成它的基本单位。再构造，则是按照你们的意志，用精神力引导能量和物质，将其重塑成新的形态或赋予新的性质。”
杰明看了一眼安妮塔，语气变得严肃：“炼金术对精神力的要求极高，你们的精神力是你们最强的工具。精神力控制的精准度，决定了你们炼金术的上限。”
他走到讲台旁的一个小型操作台前，上面放着一块看起来相当沉重的不规则金块。
“你之前应该已经预习过基础炼金术，所以就不浪费时间了。今天第一课是基础塑形。”杰明平静地说，“这是炼金术最基础的实践之一，通过精神力控制物体的形态。你将用黄金进行练习。”
杰明没有再多言，直接取出一块标准的炼金用金锭，递给安妮塔。
“看好。”
杰明言简意赅，开始演示最基础的黄金塑形术。
他指尖流淌着柔和而精准的精神力，引导着金锭如同活物般流动、拉伸、改变形态。
过程中伴随着杰明对能量输入节奏、物质结构稳定性的要点讲解。
演示完毕，他便指导安妮塔进行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炼金实践。
课程在一种略显沉闷和机械的气氛中结束。
安妮塔严格按照步骤操作，没有犯错，但也毫无灵气可言，更像是在完成一项被指派的任务。
回到自己的核心实验室后，杰明回想起课堂上的情景，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次，他不是叹息于学生可能缺乏的智慧，而是叹息于她那几乎写在脸上的态度。
对方对炼金学缺乏兴趣，这一点杰明能够理解，毕竟是被家族安排的选择。
但是，将这种缺乏兴趣的情绪如此明显地表现在课堂上，甚至影响到了她自身的专注度和学习效率，这种行为就让杰明有些难以理解了。
“如果一直以这样的态度走下去……”杰明望着窗外炼狱硫磺位面永恒燃烧的天空，喃喃自语，“那恐怕，她就真的只能一辈子停留在‘后勤’的层面，永远无法触及巫师真正的核心了。”
这第一位学生，似乎并未带来惊喜，反而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