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醒来时头晕脑胀,浑身乏力,差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还在文明世界。
身下不再是硬邦邦的硌人土炕,和又旧又薄的褥子,十分柔软,有种躺在床上的舒适感。
揉着脑袋,认真打量一眼四周,顿感失望。
几盏不知什么油料的无烟长明灯,将房间映照得十分明亮。
下一刻,他目光停留在墙上钉着的一张巨大白色皮毛上——
四肢摊开,头颅在最上面,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带着一股压迫感。
看清楚是啥后,秦越毛骨悚然。
这是张完整的……北极熊皮?不对,这张皮都能装下三头北极熊了!
就在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推门而入,走路有些跛,深一脚浅一脚走到秦越面前,声音苍老而又沙哑:“醒了?”
这声音,跟昏迷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感谢前辈出手相救,请问这是在哪?”秦越问道。
老者头发凌乱,身上衣服很干净,不同于冰渊人几乎统一的灰色粗布,更像他穿越前道士穿的那种蓝布道袍。
面颊消瘦,但红润,下颌留着胡须,一双眼十分明亮,炯炯有神,仿佛有光。
“还能是哪儿?当然是冰渊!”
老者随口回了句,出去端了个陶罐回来,上面还冒着腾腾热气,一股肉香弥散开来。
秦越动了动鼻子,冰渊居然能吃到肉?不对,这么大的熊都没听说过,肯定不是冰渊生物!
所以……
他看着眼前老者,脑中冒出个大胆猜测,可又觉得荒谬。
那位传说中有修行的老疯子,不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吗?难不成还活着?
还是说,族人当中,有人在偷偷修行,可以去外面冰原打猎?
“你胆子太大了,身体本就不怎么样,丝毫灵力没有,刚刚觉醒血脉就敢这么跑,不知是该说你天才,还是该说你愚蠢。”
老者不客气地说着,将陶罐放在床头柜上,又放下一双木筷:“吃点东西恢复一下,有什么疑问回头再说。”
东西就在手边,肉香味愈发浓郁,秦越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短短几天,虽然不至于馋肉馋到什么地步,但这味道也太香了,忍不了一点。
支撑着坐起,对老者一抱拳:“感谢前辈出手搭救,但肉食太贵重,晚辈受之有愧。”
老人看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对冰渊人来说确实太过贵重,它在外面也不便宜,不过你安心吃吧,靠山吃山,这东西在冰原没多稀奇。”
“您能出去?”秦越眼睛亮起来。
“吃完再说!”老者摆摆手,转身出门。
秦越的确饿了,第一天那顿“丰盛”的野菜蘑菇汤配冰粟米饭,吃得他怀疑人生。
后面“鱼汤泡饭”虽然强点,但跟之前生活比依旧是天上地下。
能吃到肉,真的太幸福了。
不过拿起筷子那一刻,突然想起六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四姐放盐时的小心翼翼,胃口一下子少了许多。
外面传来老者声音:“吃吧孩子,想改变亲人和族人命运,唯有自己强大,不然,给他们一两顿肉食又有何用?”
秦越默默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烀得稀烂的肉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
鲜、香、软、筋道却不粘牙,适当的咸,简直人间美味!
从来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更让他吃惊的,是一口肉下肚,有股磅礴精气瞬间传遍全身,身体仿佛被充能!
随后他大快朵颐,认真干饭,很快就有汗水顺着发丝流淌下来,原本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一张脸,也迅速变得红润。
刚刚浪那一下,消耗掉的体力全补回来了,再次充满力量。
陶罐里大约两三斤熟肉,按照从前饭量肯定吃不完,不过这会儿,他连汤带肉都给吃光。
吃到后面,发现还有点“配菜”。
刚才光顾吃肉,也没怎么注意,仔细一看被吓一跳,那竟然是冰莲!
秦越开始就没把老人当成昭阳宗守卫,那群人他都认识,随着冰莲成熟季,三年轮换一次。
新守卫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人集中,各自报上姓名,让大家记住。
都是年轻人,也不可能对他这么好,发现他可能在修行,不一刀捅死都得去祖坟磕两个。
所以这记忆中完全没印象的老人究竟是谁?
能离开冰渊,去外面冰原猎到体型如此巨大的白熊,还敢偷吃冰莲,肯定是个有本事的!
这或许是我的一个机会!
思忖着,他意犹未尽的抹了把嘴角,感觉浑身上下都热乎乎,头也不疼了,特别舒服。
老人进来,看眼空了的陶罐,满意地点点头。
“你是谁家孩子?”
“秦家,晚辈名叫秦越。”
“秦启元是你什么人?”
这名字让秦越愣了一下,回忆片刻才道:“那是我曾祖名讳。”
老人看着秦越,突然很直接的开口问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当然想!”
“为什么?”
“我不想在这困守一生。”
“就只是这样?”
“如果有能力,我还想把亲人,甚至族人都带出去,他们不该被困在这里。”
“呵,理想不小,但你可知,我们都是罪民之后?被镇压在此,被人奴役,都是为了赎罪?”
“从小就听老人这么讲,可我想问,是什么样的罪,需要生生世世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当奴隶来赎?族里最年长的老祖宗都说不清原因,难不成是犯天条了?”
听着少年的愤慨质疑,老人哑然失笑,旋即轻轻一叹,道:“可能,真犯天条了吧。”
他看向秦越,眼神十分认真:“如果我能让你离开,你会忘了亲人,忘记这里的族人吗?”
秦越摇头,认真说道:“不会!”
老人深深看了眼秦越,道:“希望你说的是心里话,我们这个种族,最重承诺!”
“前辈,冒昧问一下,您是……”秦越小心开口询问。
“你应该听过一个传说吧?”老人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反问道。
秦越脱口而出:“您是老……呃,您是那位传说中一百年前,十分英勇的前辈?”
“我就是那个老疯子!”老人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
虽说有所猜测,但秦越还是被惊到。
根据融合的记忆,他对昭阳宗,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印象——
大人物神通广大,可穿越千里冰原;守卫们身手不凡,能开碑裂石,令人生畏!
可更多修行知识与见闻,冰渊人没资格也没渠道知晓,更不许随意讨论。
如今眼前老人亲口承认,他就是一百年前的老疯子,对秦越内心造成的震撼可想而知。
算算时间,至少也得一百二三十岁了吧?
看他样子最多也就六七十,所以,这世界的修行者,真的可以长生?
“您当年回来,就一直没再离开过?”秦越震撼且神往,看着老疯子问道。
“中间曾离开过,想为族人寻找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带大家离开,可惜只凭我一人,根本拯救不了全族!”老人怅然一叹,看向秦越。
“我在外面时,发现一个秘密,像我这样的老疯子过去就曾有过,还不止一个。和我一样,九死一生逃回来,想改变族人命运。最终都失败了,被血腥镇压,惨死,事迹被隐瞒,无人敢传。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知道,更没人相信了。”
“那时我就明白,普通人逃不掉,也不敢逃,能救我们的唯有修行、变强!所以我再回来,选择隐匿此地,只有遇到你这种孩子,才会现身。”
秦越疑惑:“我这种?”
老人点点头:“你已觉醒先祖血脉,拥有一些超越常人的能力。我必须不断在暗中培养你这种年轻人,我们才会有希望。”
秦越心中震撼,眼前这位老人,哪里是什么老疯子?分明是个有修为,逻辑清晰,又心系族人的老祖宗!
否则已经逃出去,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何必冒着随时会被发现的风险留在冰渊?
也悄悄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青铜轮盘的秘密被发现了。
这几天他即便趁着钓鱼偷偷修炼幽冥遁术,也都十分谨慎。
就今天多少有点大意了。
这世界的修行者,远比想象中厉害,幸亏是自己人发现他脱力昏迷,要是那些守卫……后果不堪设想,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
“我们的敌人是昭阳宗吗?”他问道。
“是,也不是,只要偏见还在,就算我们有朝一日真能从冰渊离开,依然无法光明正大的在外面生活。”
老疯子一脸苦涩:“冰渊人异常白的皮肤,在外面世界太过显眼,被描述成魔,人人畏惧,走到哪里都会被除魔卫道的人追杀。所以孩子,将来离开冰渊,一定要先去无人海边,把自己晒黑,死死守住身份秘密。”
或许是太寂寞,也或许是再次发现血脉觉醒者的兴奋,老疯子跟秦越说了很多。
包括他当年被选中,在昭阳宗的见闻。
“他们不把我们当人看,但对待略有区别。”
“资质一般的会成为‘药人’,测试他们炼制的各种丹药。”
“资质尚可的,会被养成陪练,前期日子比药人好些,后期却很凄凉。能坚持五年以上还活着的陪练少之又少。”
“资质好的,则会被精心培养成随时可以送死的牺牲品,我就是这种。之前那些‘老疯子’,大抵也都如此……”
秦越问道:“您当年逃走,昭阳宗不会通过您家人威胁、报复吗?”
他很关心这件事,想要了解,不想因为离开连累到家人。
老疯子摇摇头:“小时听族里老人说过,从前的确会这样!逃离的人,亲朋会被牵连,但后来不会了。因为我们族人数量,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少,再怎么鼓励生育,也难以改变。”
“如今只剩几千人,昭阳宗需要我们种植冰莲这种名贵药材,都打杀了,谁为他们干活?”
“冰渊是天然牢笼,千里冰原更是普通人无法穿越的禁区,所以他们并不是很在意有人出逃,反正出去也活不成。”
秦越心里松了口气,轻声道:“偶尔捡个冰雕回来,还能用来震慑是吧?”
老疯子点点头:“不过从昭阳宗出逃,亦或敢在冰渊修行的人,一经发现,必然被悬赏和不死不休的追杀,落到他们手里没有好下场。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折磨起人来,手段是你无法想象的。”
说到这,他看向秦越:“知道这些,你还敢跟我学习修行,还有勇气离开吗?”
“还敢!还有!”秦越回答得斩钉截铁,心中甚至涌起强烈兴奋。
老疯子盯着秦越,深深看了一会儿,语气平淡地说道:“既然你有这种决心,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个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