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钟的金属指针划过十二点的刻度时,敲门声像一记闷棍砸在门上。
苏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地上的碎碗,番茄汤在瓷砖上洇成暗红的星芒,突然想起许健说“见血才灵”时发抖的尾音。
飞蛾还在撞客厅的窗,每一下都像在敲她的太阳穴。
“静儿,是我。”
刘益明的声音从门外渗进来,带着点哑,像被砂纸磨过。
苏静的膝盖猛地一软,扶住墙才没跌下去。
她记得下午三点十七分他发的消息,说要带牡丹饼——那是她怀孕后最馋的甜饼,他跑遍城南老字号买的。
“等我。”他总说这两个字,现在听来却像根细铁丝,勒得她耳膜生疼。
飞蛾撞窗的声音停了。
苏静盯着猫眼,玻璃上蒙着层雾气,只映出个模糊的影子。
她伸手去拧门锁,金属锁舌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门开的瞬间,穿堂风卷着腥气扑进来,她仰头,正撞进刘益明沾着血渍的衣领。
“怎么不接电话?”刘益明的手抚上她后颈,带着体温的湿黏,“我手机在山里摔了,怕你着急……”
苏静的喉咙发紧。
他左脸有道深可见骨的擦伤,血已经凝了,像条暗红色的蜈蚣;右肩的外套撕开个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纱布。
可他的眼睛还是亮的,和每次出差回来时一样,带着点疲惫的温柔。
“我煮了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汤凉了,我去热。”
转身时,刘益明的手从她后颈滑到腰上,隔着毛衣都能摸到他掌心的血痂。
厨房的顶灯刺得她眯眼,她弯腰捡面碗碎片,玻璃碴子划破指尖的瞬间,腕间突然一片温热——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血痕,像被指甲抓出来的,正缓缓渗血。
“静儿?”刘益明的影子投在瓷砖上,比平时长了一倍,“手怎么了?”
苏静猛地抬头。
他站在厨房门口,额角的血顺着眉骨滴进眼睛,把瞳孔染成浑浊的红。
她想起许健说“拿血抹珠子”,想起方圆说“半夜害怕敲我窗户”,想起拓片上被番茄汤盖住的“亡”字——原来不是“盖住”,是“补上”,那摊红正好是篆字最后一笔的钩。
“益明……”她的牙齿打战,“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刘益明走近两步,血滴在地板上,“我在盘山公路遇上塌方,石头砸下来的时候,我把车开进了排水沟。你看,”他掀起沾血的袖子,露出手臂上青紫色的淤痕,“就擦破点皮,真的。”
苏静后退到灶台边,后腰抵着发烫的微波炉。
她摸到身后的剪刀,许健的话突然炸在耳边:“要是真看见什么,就拿剪刀戳破手指。”可刘益明的体温透过毛衣传来,他身上还带着熟悉的烟草味,混着点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是他每次工地受伤后都会有的味道。
“我、我可能太紧张了。”她把剪刀往身后藏了藏,“你坐会儿,我给你拿药箱。”
刘益明在餐桌边坐下,血把椅套染出个不规则的圆。
苏静翻药箱时,余光瞥见他正盯着墙上的拓片。
拓片上的“开者必亡”被番茄汤晕染开,“亡”字的最后一笔红得刺眼,像滴刚落的血。
“下午和客户谈项目,”刘益明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在乾陵附近的山里转了大半天。本来想带方圆和小许一起,可那俩小子说你最近总做噩梦,非吵着要先回来陪你。”
苏静的手顿在碘伏棉棒上。
她想起傍晚方圆和许健离开时的背影,想起他们塞给她的便签纸和佛珠。
“他们……他们没和你一起?”
刘益明没说话。
他低头解衬衫纽扣,露出锁骨处一道新伤,血还在往外渗。
窗外的飞蛾又开始撞窗,一下比一下急,翅膀刮过玻璃的声音像有人在哭。
苏静突然发现,他的影子在地上扭曲着,根本没有脚——不,不是没有脚,是脚边堆着团黑黢黢的东西,像团被踩烂的牡丹花瓣。
“静儿?”刘益明抬头,血从下巴滴进领口,“你怎么哭了?”
苏静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她摸了摸脸,满手都是泪。
刘益明站起来要抱她,她却转身撞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染血的衬衫里。
那里还留着体温,可她分明听见他心跳很慢,慢得像老钟的摆——一下,两下,中间隔了好长的空当。
“我就是害怕。”她小声说,“你答应过我,这次项目谈完就不去乾陵了……”
“谈崩了。”刘益明的手在她背上一下下拍着,“甲方临时变卦,说明早再议。方圆和小许看我一身伤,非让我先回来,他们在酒店住着呢。”
苏静的指甲掐进他后背。
他说“酒店”时,喉结动了动——那是他说谎的习惯。
可她没拆穿。
她想起肚子里三个月大的孩子,想起许健说“花瓣落在哪里,哪里就会……”,想起拓片上渗开的血字。
她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些,闻着那股熟悉又陌生的血腥气,轻声说:
“明天……明天我们去庙里烧柱香吧。”
刘益明的身体僵了僵。
窗外的飞蛾突然撞碎在玻璃上,翅膀的碎片落了一地,像撒了把干枯的血渣。
他低头吻她发顶,带着血的嘴唇贴在她头皮上,温热得不正常:
“好。”
厨房的挂钟敲响十二点一刻。
苏静望着地上的碎蛾,望着刘益明脚边那团像牡丹花瓣的黑影,突然想起下午收到的陌生短信——“十二点,记得锁好门”。
可现在门开着,风卷着腥气灌进来,把拓片吹得哗哗响。
“开者必亡”四个篆字在风里摇晃,被血染红的“亡”字格外刺眼。
苏静摸了摸肚子,那里还没有动静,可她突然很怕很怕——怕明天天亮时,怀里的人会像那只飞蛾一样,碎成满地血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