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
宋家院落,于佩兰脚步匆匆,将刚劈好的木柴抱进灶房。
正拿着铲子翻炒的谢玉婉连忙道:“柴火够烧的了,用不着那么多。”
于佩兰抬手抹去额头汗珠,道:“那我把剩下的都给劈完,给你们码在墙边。”
谢玉婉刚想说话,就见她已经跑出去,不禁失笑摇头:“也太勤快了些。”
从进院子到现在,于佩兰就一直没停过。
帮忙摘菜,洗菜,劈柴,割草喂牛,连带着院子都给收拾了一遍。
寒冬腊月,却忙的满头大汗,直冒热气。
宋念云拉着已经七岁半的宋念守,从院外跑进来。
两人怀里抱着十几个红薯,浑身上下,从衣服到脸蛋都是灰。
正拿着斧头劈柴的于佩兰看到,连忙把两人喊住。
“哎呀,大过年的咋把衣服弄脏了。”
宋念云冲她嘻嘻一笑:“阿守想吃烤红薯,去地窖里拿了些。”
“过年可不兴穿脏衣服的,快去换了,我给你们洗红薯。”
宋念云也不跟她客气:“谢谢兰姨。”
“跟我客气啥,快去快去。”于佩兰说着,又似想起了什么,连忙喊着:“阿守,你不是说要再教教我写三字经么!”
“烤完红薯就教!”宋念守回应道。
于佩兰哦了声,把红薯抱去了水井旁。
说别人过年穿脏衣服不吉利,却不顾自己身上也被弄脏了。
屋子里,宋启山和贺周知坐在桌前。
自酿的好酒,六道凉菜,已经备好。
见于佩兰在那忙里忙外的,宋启山不禁笑起来:“感觉如何,娶了她也不算坏吧,起码够勤快。”
一年前,在宋启山的主持下,于佩兰终于还是拗不过,嫁给了贺周知。
村里人都不能理解,贺周知大好前途,为何要娶这样一个女人。
所谓的承诺,哪有仕途重要。
贺周知也不解释,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明白其中道理的。
年后他进京赶考,还算顺利。
虽未得进士及第,却得了二甲第二进士出身,也算可喜可贺了。
不过中了进士,并不能直接做官。
需经吏部铨选授官,时间长短不好说。
运气好的话,最快明年就能入仕。
运气不好,等个三五八年也是寻常。
让贺周知惊喜的是,此番进京殿试,竟偶遇温修文。
一番交谈后才知,温修文辞官回乡没两年,京都那位四品官职的老恩师,便把他喊了来。
弄了个七品的国子监博士一职,看似和七品县令一样,还没实权,然而意义非同一般。
国子监是何等地方,朝中不少官吏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与其说在这当教书先生,倒不如说是为将来拓展人脉。
稍微熬个几年,把人脉积累的差不多,便有很大机会转去六部。
十年县令,动弹不得。
如今辞官不干,反倒有了转机。
温修文还特意询问了宋家的事,言称此番腾转挪移,算欠了宋家个人情。
无论将来如何,这份情他算记下了。
而在得知贺周知已娶妻,还是个丑媳妇后,温修文非但没有笑话他的意思,反而眼睛一亮。
连连夸赞这个媳妇娶的好!
贺周知不解其意,温修文并不多言,只笑道:“来年便知一二。”
如今听到宋启山询问,贺周知朝着外面看去。
换了衣裳,整理了仪容的于佩兰,仍然称不上好看。
浑身上下,都透着俗气。
贺周知眼里却没有嫌弃的意思,回答道:“确实很勤快,家中事务,几乎不用我过问什么,收拾的干干净净。”
“有趣的是,从京城回来那天,一进门就见她拿着书在看。见我回来,慌的不行,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我问她,你认识字吗?她说瞅了好几日,就认出一,二,三几个字。”
宋启山听的哈哈大笑:“能认出这几个字也算不错了。”
贺周知跟着笑了两声,道:“后来我又问她,既然看不懂,为何还要看呢?”
“她说我马上就是进士老爷了,总不能太给我丢人。哪怕看不懂,也想试着多认几个字,多背几首诗。”
宋启山微微点头,道:“那几日她确实来我这,偷偷摸摸找云儿和阿守教她背诗。”
“背的悯农是吧?”贺周知越是回想,脸上的笑容越盛:“大哥是不知道,她说要背给我听,结果背到汗滴禾下土的禾字时,便磕磕巴巴,最后竟背成了汗滴河沟里。”
两人不禁再次大笑出声,于佩兰在外面听到,忍不住好奇的看来。
也不知道他们在说啥,干脆继续低头刷洗红薯。
宋启山笑着,忽然道:“这一年你脸上的笑容倒是多了不少,说说吧,打算何时要个孩子?”
说起这个,贺周知不禁叹气。
“佩兰不愿意要。”
“哦?为何?”
“她说自己出身不好,生了娃娃还不够给我丢人的。让我找大家闺秀纳个妾,将来就专心给我们洗衣做饭带孩子。”
宋启山听的微微皱眉,刚要说话,贺周知便道:
“我可没说要纳妾啊,只是她不愿意要,有时候被逼急了,干脆抱着被子跑院里睡去。”
宋启山有些无语,道:“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她不要,你就不能偷偷的?”
“怎么偷偷的?”贺周知不解问道。
“把那肠衣悄悄扎几个眼……”
贺周知听的眼睛发亮,猛地一拍巴掌:“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人。
正是年方十九的宋念顺,遗传了宋启山的刚正面孔,但眼神却彪悍的多。
块头粗壮,平日走路上,野狗见了他都得夹着尾巴掉头跑。
一进门就喊着:“什么没想到?给谁扎眼?”
宋启山怎好和他说这些,问道:“年货可都送完了?”
这两年宋家每逢过年,便会给家里的佃户和长工送些米油猪肉。
也不算多,一家大概五两银子,加起来也就二百两左右。
今年收成比去年更好,净利已有两千七百两。
花个二百两博取人心,算不上多,还能让佃户和长工们来年干活更用心,何乐而不为呢。
在花钱的事情,宋启山向来大方,不像其他家地主整日抠抠搜搜的。
在他看来,钱不是靠省吃俭用和抠门得来的。
千金散尽还复来,审时度势,想法子赚钱才是正道。
“送完了。”宋念顺伸手捏了块现卤的猪头肉,飞快后退躲开宋启山拍来的大手。
嘿嘿笑着把肉填进嘴里,随便咬两下便咽进肚子。
见宋启山瞪眼,他连忙道:“爹,回来的时候听人说真要打大仗了。官道上大过年的都是兵马粮草,你说大哥今年还回不回来?”
听到这话,宋启山也没心思再去计较其它,微微皱眉:“回不回来,也莫要在你娘面前多说!”
“这我知道,肯定不多嘴。”宋念顺道。
宋启山没再说话,沉思不语。
宋念丰今年能否回家,谁没人知道。
从开春到现在,经常听说边境那边打的热闹,梁国和陈国都死伤不少。
倒不担心宋念丰出什么事,每年最少两次祖宅赐福,可一次也没落下。
有祖宅庇佑,应当能平安无事。
只是不禁想起年中收完麦子,进入心神祖宅后,竟在宋念丰身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