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学院,宇文瑅纪的旧居室。
“师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有好好打扫你的小院哦!”夏凝俏皮的语气一如既往,她知道师兄的心里有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难关,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到时候去问问师傅了。
“没事,小师妹你也先去休息吧。”宇文瑅纪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宇文瑅纪走进小院,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和自己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石桌上,自己离开的时候,和师傅未曾完结的棋局仍在,似乎,一切都是过去的样子。
很快,夜色变得深沉,窗外虫鸣稀疏,室内只余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空气里还弥漫着旧书卷的墨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战场归来的硝烟与血腥的残留感——或许,这只是心理作用吧。
宇文瑅纪褪去了白日里弄脏的衣物,换身了白素色的中衣,身形挺拔依旧,却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微微佝偻。
坐在熟悉的书案前,面前摊开几卷兵书,还有恩师留下的几本与高祖有关的传记,但宇文瑅纪的目光空洞,并未落在字上。
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那里残留着南中烈日和风沙的刻痕。更深的是眼底那抹洗不净的疲惫与沉郁。
宇文瑅纪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混乱,透露出内心的激烈翻涌。
洪叔那如同淬火钢铁般的话语,尤其是那一句“章民那一套,在尸山血海前,到底行得通几分?!”依旧在他脑中轰鸣,与费城地狱般的景象反复交织,冲击着他多年构建的认知壁垒。
宇文瑅纪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身体的痛楚压制精神的撕裂感。
苏浅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并未叩门。
透过门扉的缝隙里,她能看到师兄僵硬的背影和桌上纹丝未动的点心茶水——那是她和夏凝傍晚时分送来的。
她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担忧,秀眉微蹙,她能感觉到白日里的师兄与过去的有了重大的改变。
过去的师兄虽然表面冷冰冰,但是对她和夏凝二人都是颇为照顾,师玄道和晏鸣也是深受师兄关心。
她能感觉到宇文瑅纪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浓重的疏离感和痛苦,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沉静内敛的师兄判若两人。
她想靠近,想安慰,但更深的直觉告诉她,此刻的师兄需要的是独自消化那份沉重的、旁人无法分担的痛楚。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株守护的幽兰。
夏凝稍晚一步寻来,脚步轻快,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看到苏浅紫站在门外,她明亮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也放轻了脚步,凑到门缝边张望。
“师姐,师兄他...”
她压低声音,带着急切的问道:“怎么还不吃东西?灯还亮着,他肯定没睡!我去叫他!”夏凝天性活泼,亲近宇文瑅纪如同亲兄长,最见不得他这般消沉,说着就要去推门。
苏浅紫迅速而轻柔地拉住了夏凝的手臂,对她微微摇头,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
“凝儿,别去。”
她的声音低如耳语,却异常清晰。
“可是,师兄他这么消沉,也不是个办法啊。”
“有些东西,我们不知道,师兄他不说肯定有自己的考虑,我们此刻进去,只会让他更痛苦。”
苏浅紫望向屋内那个凝固的背影,眼中是洞悉一切的疼惜。
章民信奉的“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王道理念,此刻在宇文瑅纪心中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拷问。
沙盘上精妙的推演,经卷里寻到的微言大义。
在费城冲天而起的黑烟和刺鼻的血腥味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宇文瑅纪甚至能想象出恩师章民温和而坚定的目光,那目光曾经是他求索的灯塔,如今却让他感到一种尖锐的矛盾和痛苦。
宇文瑅纪指尖划过冰冷的书页,那上面是熟悉的《孙子兵法》段落,每一个字都认识,此刻却如同隔着一层血雾,模糊而遥远。
洪叔的声音在脑中炸响:那些名师大将哪个不是踩着这条由血肉和骸骨铺成的血河趟过去的!
费城的景象再次涌现:妇人焦黑的尸体紧紧蜷缩着,怀中护着什么,那个形状......像是个婴儿。
宇文瑅纪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之人。
洪叔的话是对的,血淋淋的、残酷的、无法回避的对!
恩师章民过去所描绘的王道乐土,在蛮族弯刀劈下的瞬间,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种无力感,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在暴虐下消逝的愤怒和绝望,足以摧毁任何纸上谈兵的信仰。
洪帅的质问如同鞭子抽打灵魂:章民那一套,在真正的尸山血海前,到底行得通几分?!
行不通...至少......在那一刻,行不通......
宇文瑅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苦涩几乎要从唇齿间溢出。
他几乎要认同洪帅的残酷逻辑——唯有更锋利的刀,更彻底的毁灭,才能维持王朝边关。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他那日对洪帅的嘶吼,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再次在他心中燃烧起了微弱的火苗。
那日的声音在心头响起,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坚定。
是的,费城的血让宇文瑅纪看清了洪帅道路的尽头——无尽的血色。
最终,自己也会被这血腥吞噬,恩师的道路在那一刻失效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完全错误!或许,它需要的是在残酷现实中的淬炼、修正,而非抛弃?
或许,真正的止戈为武,并非单纯的不战,而是拥有足够震慑一切宵小的强大力量,并运用这力量去建立一种无需再战的秩序?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出的一线微光,宇文瑅纪缓缓睁开眼,眸中不再是纯粹的迷茫和痛苦,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混杂着绝望与希望的复仇火焰。
宇文瑅纪拿起了笔,蘸饱了墨,却悬停在纸上,久久无法落下,他要学些什么?又该怎么去学?
如何在洪帅的铁血与章民的仁心之间,找到那条真正能通往未来的荆棘之路?
这注定是一条布满荆棘,无人理解的孤独之路......吗?他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吗?
想到此处,宇文瑅纪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整个天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永高祖--秦永
但是脑中的灵光一现却好似无根之萍一般,宇文瑅纪想抓住那一抹灵光,却始终难寻踪迹,最后只得痛苦的伏在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