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废马市后头那片染坊区。
洛珩玄色披风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王娇和冷艳蓉一左一右。
下面巷子黑黢黢的,几个裹得跟破麻袋似的流浪汉缩在墙根,眼神却贼亮,不住地扫着巷口。
那是宋国暗桩的外围钉子。
“世子,出来了。”
旁边趴着的夜枭头目声音压成一线,蚊子哼哼似的。
洛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染坊区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破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穿着灰扑扑短打、戴着破毡帽的汉子闪身出来,左右飞快一扫。
“就是他?黑鹞?”洛珩问。
“错不了,盯了两天,这龟儿子就这时候出来透气。”
夜枭头目肯定道,“里头地道弯弯绕绕,就这一个出口,他得出来放风,顺便跟外围钉子对暗号。”
那汉子走到巷子中间,装作系鞋带,眼角余光却瞟向那几个流浪汉。
其中一个懒洋洋地抬了下手,比划了个奇怪的手势。
汉子几不可查地点点头,直起身,看样子要往回走。
“动手!”
洛珩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命令刚落,下面巷子两头的阴影里猛地扑出几道鬼魅般的影子!
速度快得带起风声!
那几个流浪汉刚想示警,喉咙就被铁钳般的手扼住,只发出“呃”的一声闷响,就被拖进了更深的黑暗。
骨头碎裂的轻响在风里几乎听不见。
黑鹞反应极快,听到风声不对,手就往怀里掏!
寒光一闪,是把淬毒的短匕!
可惜他快,夜枭的人更快!
一道黑影凌空扑下!
膝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顶在黑鹞的后腰眼上!
“咔嚓!”
“呃啊——!”
黑鹞一声惨嚎,腰像被撞断的枯枝,整个人向前扑倒,手里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没等他挣扎,几双铁手已经死死将他按在冰冷的泥地里,臭烘烘的破布头瞬间塞满了他的嘴。
“拖走!别留痕迹!”
夜枭头目低喝。
几个黑影如同拖死狗一样,把瘫软的黑鹞迅速拖离了巷子,消失在另一头的阴影里。
洛珩这才从阁楼阴影里站起身,拍了拍披风上并不存在的灰。
“走,回府。该咱们的黑鹞上场了。”
汉王府密室,灯火通明。
真正的黑鹞像摊烂泥被捆在角落,嘴里塞得严实,眼神惊恐地看着屋子中央。
一个夜枭成员站在那儿,旁边摊开着一本靛蓝色封皮、书页泛黄的旧书——《千面谱》。
另一人正对照着书上玄奥的图示和地上黑鹞的脸,手指翻飞,在那夜枭成员脸上涂抹揉捏着一些颜色气味都古怪的膏泥。
骨头发出轻微的“咯咯”声,皮肉在巧劲下被推挤塑形。
夜枭成员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到一炷香功夫。
夜枭头目把一面打磨得锃亮的铜镜递到那改造完毕的夜枭成员面前。
镜子里映出的,赫然是黑鹞那张带着几分阴鸷和风霜的脸!
假黑鹞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和真货如出一辙的、带着点狠厉的笑容,声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娘的,这玩意儿真神了。”
洛珩拿起那本《千面谱》,随手掂了掂,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神不神,看你的了。进去,把耗子窝里藏着的东西,尤其是名单,给我掏干净。记住,稳住他们,该递什么假消息,按之前商量的来。”
“世子放心!”
假黑鹞眼中精光一闪,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外面的黑暗。
三天后,深夜。
还是那间密室。
假黑鹞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从贴身的油布包里掏出一卷薄薄的、质地特殊的丝绢,双手奉给洛珩。
“世子,东西拿到了。藏在染坊地窖最深处一个夹层铁盒里,用火漆封着,这帮耗子藏得够深。”
“里头的人暂时稳住,按您的吩咐,递了边防换防图有变,需重新核实的假信儿出去,宋国那边应该暂时不会起疑。”
洛珩接过丝绢,入手冰凉柔韧。
他缓缓展开。
上面是用一种特制的、近乎无色的墨水写下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在灯火下才勉强显出痕迹。
一个个名字,后面跟着官职、衙门,甚至部分住址。
户部仓场侍郎、兵部职方司主事、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帝都西城兵马司副指挥……清一色的东宫属官!
位置一个比一个要害!管粮仓的,管地图的,管军器制造的,管城防巡逻的!
洛珩的目光顺着名单往下扫,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越来越深,最终化作一声轻蔑的嗤笑:
“呵,宋国……胃口不小,爪子伸得够长。”
“名单复抄一份。”洛珩将丝绢递给旁边的夜枭头目,声音不容置疑,“原件,立刻送去魏王府,亲手交给魏王。告诉他……”
“宋国开战之日,便是他魏王洛曹,提刀清理门户、为国立功之时!这份名单上的人头,一个不留!让他掂量清楚,砍了这些人,是泼天的大功,还是……自寻死路!”
夜枭头目心头一凛,肃然应道:“是!属下明白!”
魏王府书房,烛火摇曳得厉害。
魏王洛曹像热锅上的蚂蚁,刚送走一个太子派来催问工部款项的属官,正心烦意乱地灌着凉茶。
洛珩许诺的两万两银子还没影儿,太子那边催命似的逼他干活,他夹在中间,肠子都快悔青了。
“王爷!”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白得像纸,“有……有人闯……”
话没说完,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书房中央,正是夜枭头目。
魏王吓得“嗷”一嗓子,手里的茶杯“哐当”掉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靴子。
“你……你是……”
魏王认出这是洛珩身边的煞神,腿肚子又开始转筋。
夜枭头目看都没看地上的碎瓷片,上前一步,直接将那份特殊的丝绢名单拍在魏王面前的书案上。
“世子命属下将此物交给王爷。”
“世子口谕:宋国开战之日,便是王爷提刀清理门户、为国立功之时!名单上的人头,一个不留!请王爷……掂量清楚。”
说完,他看也不看魏王瞬间惨白的脸,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阴影。
书房里只剩下魏王粗重的喘息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他哆嗦着手,抓起那份薄如蝉翼却又重逾千斤的丝绢。
凑到灯下,那些近乎透明的字迹在火光里狰狞地显现出来。
……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要害位置!
全是太子倚重、甚至是他魏王平日里也要小心巴结的东宫属官!
他们……竟然全被宋国收买了?!
冷汗“唰”地一下,瞬间浸透了魏王洛曹的后背衣衫,冰凉刺骨。
他握着丝绢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名单上那些人,位置太要命了!
粮仓、地图、军器制造、城防巡逻……这些人若真在战时顺着宋国的意思动起手脚来……里应外合!
大靖会怎样?
轻则边关洞开,重镇沦陷,死伤无数!
重则……国门大开,帝京不保,亡国灭种!
“咕咚!”魏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五脏六腑都结了冰。
幸亏……幸亏洛珩发现了!
幸亏自己……迷途知返了?
他死死盯着那份名单,目光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反复刮过,恐惧慢慢被一种更强烈的劫后余生的后怕取代。
杀!
必须杀!
砍了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的脑袋,就是泼天的大功!
就是洗刷嫌疑的铁证!
就是投向洛珩和汉王府最硬的投名状!
至于太子?
去他娘的太子!跟这群差点把大靖和他魏王一起拖进地狱的蛀虫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
洛珩那小子虽然狠,可……给钱痛快,办事也靠谱啊!
说揪出宋国耗子就揪出来了,说拿到名单就拿到了!
跟着他,似乎……真比跟着太子强?
魏王眼中最后一点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凶光。
他猛地攥紧那份冰凉的丝绢名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血腥气:
“杀……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