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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清白

    这么些年,好似从未见她如此明亮盛装,与纤云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富贵逼人,即便谢承不甚熟识女儿家首饰衣衫,仍能轻易认得她襟袖花团掺金缕银,鬟髻钗环镶珠嵌宝。

    恰今日渟云腰间还挂着张太夫人送的那八仙葫芦,晃眼打量,谢承只觉娘亲崔婉房中,估摸着亦是寻不出几个能相提并论的。

    他并不认为谢府何处薄待渟云,然就事论事,渟云今日,实有些奢靡。

    他有种固执的认知,她不是个奢靡的人,而且,这些东西,她房中不该有才是。

    渟云不解谢承久久盯着自己做什么,跟随目光看到腰间葫芦,以为是他想要,忙用手捏住,摇头道:

    “这个不能送你的,这个是张家祖母给我的,我喜欢的很。”

    谢承回神,不知自己为何生了局促,别扭道:“我何曾问你要过东西。”

    “你怎么没要过,”渟云指了指桌上镇纸金蟾,“那不就是吗?”

    “这是.....”谢承欲要辩解,渟云心直口快道:“你前儿还遣人到我房中要虎杖来着。”

    “君子不夺人所好,就算我喜欢,你不给,我亦不会强求。”谢承看向那金蟾,话里明显底气不足。

    说来倒霉,这玩意儿他一直是搁在起居院里书房的,忘了哪天带过这来,扔在案头没拿回去。

    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绝不是为着金蟾失了颜面,这玩意儿自个儿也没想要,当年起因是两个云妹妹年岁小,当着父亲面嫌弃圣人恩赏。

    他定是急着了,人一急,那些记不起的点点滴滴忽地就凭空冒出,光怪陆离在眼前晃。

    “谁知道呢。”渟云齿缝里咕哝过一句,那血竭不就是强求去的。

    但长兄谢承与别处还是略有不同,计较起来,他当年强要过去,是为了稳妥保住一干人等。

    何况他确实是要还自个儿的,这也是为何她依旧愿意过来与谢承商议,而非与宋隽一样“道不同不相与谋”。

    “你说什么。”谢承沉声问。

    “没有没有。”渟云飞快摇头,笑的脸鼓成圆圆一团,“书上说兄友弟恭,棠棣共韡,我与长兄虽非天生一母同胞,却是地成联脉同枝,理当恭敬。

    就是这个实不能给,我早点说了,免得你惦记。”

    话到这份上,她索性竹筒倒豆子,“辛夷姐姐说你问我还要不要找藕,我要的,但是我现在银钱还不够,如果你和宋家六郎一样要收足,那就要等一等了。

    你能不能先帮我寻着,最迟到冬至...不对,”渟云顿了顿,往年冬至藕就递到谢府了,若是谢承要往别处采买,肯定是要早点用到银子的。

    “重阳吧,重阳之前,我一定给足你。”她笃定道,重阳之前抄书凑不足,那别无它法,得另外打主意。

    “长兄,”渟云微微颔首,语气越发软,“我言出必践的。”

    “怎么不去与清绝道人帮你寻。”谢承盯着她明知故问,却又飞快避开她眼眸,弯腰往桌下,似在找什么。

    渟云瞬间变了脸色,稍息恢复如常,只再不似方才活泼,抿嘴轻道:“道不同。”

    谢承混若未听见,从格子里抽出一轴画卷放在桌上,“拿去吧。”

    “是什么?”渟云不解。

    “宋家二郎与我的,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

    渟云脑中“咯噔”一声,依旧分不明白何时该唤宋隽作二郎,何时作六郎,更不清楚自己和宋隽的事儿,能有什么牵扯到谢承。

    但东西一拿出,免不得她要猜,谢承既不是要那虎杖糖膏,也不是要替自个儿寻藕,他也是随口扯了个幌子,把自个儿诓骗过来。

    是了是了,早就知道府中不缺大夫,渟云顿生戒心,裙角微动压着一只缂丝翎羽绣鞋往后退了半步,又成往常风吹要散水月镜花相。

    谢承抬手细致拆开画轴上系着的一条丁香色缎带,卷幅展开正是渟云送与宋隽的那张“红丝悬砚折蟾桂”。

    只她拿给陶姝时,仅有画,没作装裱,陶姝不可能单拎一张纸去送人,烘烤固墨后又加了松木作轴,卷起来出现在渟云面前,哪能认的出。

    现明月圆相现于桌,渟云方知谢承招自己来是为这个,恐他又如“安乐公那破事”有的放矢,再退后两步紧张道:“这个谢祖母已经知情了,你不要...

    不要...”她出气声渐重,神色惶惶要遁,几个呼吸之后却忽地心一横索性往前跨了两步,快速将画卷起攥在手里,仰脸紧声道:

    “你待如何?”

    “子彀说他不敢再藏着,恐清绝道人事发,毁了又可惜,烫手山芋丢到我这来了,你现在.....”

    他话难说尽,但看渟云一惊一乍一张一弛和个炸毛飞羽样,无端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兀自强行收了声。

    他本是卯足了气力要行诘问,“你现在可知识人不明是个什么下场”,后院闺阁不安心随祖母学些娴淑贞静,成日参合外事。

    子彀虽养在翰林大人宋爻膝下,实则性子随他爹娘更多,历来是个放浪做派,年年寻藕好歹是经自己手,竟敢私下做出与人暗度陈仓之举。

    得亏是各方都想息事宁人,没捅到台面,假如闹开了,后果之严峻,这些天他甚至未敢细思,思则生怒。

    只怒从何来,却始终难以分明,或许是怕她名节有损,或许是怕她牵连谢府,个中种种,不一而究。

    他在此时分明,如昙花朝露一瞬,他怒在自身,他扣心自问,将来如何,他未必有胆识能力,去推倒她生命里的那扇瓷烧座屏。

    他一直以为是有的,无非是像纤云那样,多些照拂,行些眷顾,后宅里不过就是求个吃喝顺遂度日。

    “你现在拿回去吧。”谢承转口,系铃人是解铃人,东西给回渟云手上最是稳妥。

    有这种好事,渟云简直不可置信,转身拎起裙角要跑,又听谢承道:“我会着人帮你寻藕的。”

    她还是想赶紧的跑了稳妥,又觉还是该称个谢,犹犹豫豫微福了身,没等开口,谢承嗓音如水,同是从未有过的温吞感,“等我入朝,会寻个机会,还你清白。”

    “什么清白?”渟云茫然抬脸,不知道谢承又拐到了哪桩。

    “你与陶家娘子的事,她鸠占鹊巢,终不能长久。”

    “占个屁,我与她....”渟云情急脱口,学了丹桂的词,话到一半吓的咬舌吞声,不情不愿道:“是我与她商议的。

    我自个儿做的,旁人如何看待我管不着,反正我自堂堂正正,没失过清白,什么叫还我清白?”她在这事上反作凛然大义,说的理直气壮。

    “你倒有理了?”谢承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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