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逾这人是真狗绝了,给女士搭把手这样的举手之劳都不愿做!
妥妥广大单身男同胞脱单的反面教材。
门口敲打声不算太吵,听着是锤子敲击凿子的声音,应该是罗老爹在凿刻面具。
张却昨天在罗老爹家里看见各种各样诡异的面具,到睡时满脑子都是那些青面獠牙,歪眼斜嘴,怵得没法睡。
半夜好容易刚眯着,马上那些妖魔鬼怪就跑梦里调戏他来了。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牙有三尺长,血舌缠在脖子上,森白眼球往外凸十好几厘米的一个鬼倒挂面前,笑声桀桀地要来舔他……
那场面,堪称地狱级别,比他在雨漉漉野林里找到天降的莳柳,朗朗乾坤下目睹她施法还让人惊恐三分。
人果然是看脸走心的动物。
怪不得影视剧中那些妖精拿捏男人跟喝水一样轻松!
眼睛酸痛得不行还睡不着,索性张却就起了。
“季先生,昨天我跟罗老爹说好了,今天教我们雕面具,你要不要一起?”
张却问合眼平躺在老式架子床外侧假睡的季逾。
“晨露蔚雾了再起。”季逾声音慵懒。
起床还择吉时?!
神经病!
躺着又不睡,床又硬又味儿,腌酸菜啊!
开门出来,睡隔壁的莳柳同一时间从门里跨出,水灵灵出现面前。
她永远都是水灵灵的。
洁净澄澈。
莹亮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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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坝里,罗老爹带着张却和他命运多舛的“亲戚”在墙角挑木料:“仙人说,要想脸壳子做得好,木料先要选得好。”
一人给塞一块从中劈开的白杨木,回头给他们讲开坯,放线,粗开脸等步骤的方法和注意事项。
张却拿起斧头跃跃欲试,罗老爹又说:
“脸子是种神物,从几千年前开始,我们的老祖人就靠这个和天上神明、地下冥官、人间冤魂来联系,比现在的手机还神奇。”
“每一个脸子都有它的灵性,所以我们雕刻的时候一定要严肃,要心诚,莫嘻嘻哈哈的当玩耍。”
“以前有几个小辈来找我学,做到做到的就拿起来打闹,太不尊重神灵了,我当时就不让他们学了。”
说到神灵,张却比谁都来劲。
偷瞧了眼拿了木块即抡斧头哐哐哐砍削起来的莳柳,问罗老爹:
“罗老爹,你说的面具能通神灵是不是真的?你见过?”
说到神灵,罗老爹脸色陡然变严肃,讳莫如深小声说:
“嘘,不能乱说话。”
“神灵高高在上,哪是我们能见的!”
“那你怎么知道世间有神灵?”
“靠脸子嗦。”
“靠脸子?怎么说?”
“神灵不可见,我们要找他们,要求它们,要戴上面具摆坛跳傩请他们下凡,他愿来了……,讲不得讲不得。”
罗老爹摆摆手:“你们这些娃儿些就是图好玩让我老疙兜教你们做脸,你们做就做嘛,不是做正用的,做得不好不得关系。老祖人不会怪罪你们。”
罗老爹让他们先把粗型砍出来,不懂的再问他。
早饭么等他儿媳来了做,他做的不好。
莳柳不需吃喝,饭时象征性吃一点以示自己是人,放下碗继续又“咣咣咣”砍凿她的那块木头。
没多久,她手里的木头就具面具雏形了。
“你喜欢哪一个人物?”莳柳问张却,“秦童吧。”
答主还没明白问题的目的,答案业已敲定。
张却追问,莳柳说是要给他戴。
想到罗老爹指着挂在墙上给他介绍的那些个眼突脸青的傩戏人物,他背筋就搐搐的。
“可不可以做判官?”
判官一笔定生死,辟邪安神应该有用。
“想抢人饭碗?有志气。我帮你问问。”
“别别别,”身边都能冒出个神,万一要再蹦出个鬼大人那还得了,他可伺候不起,“那甘生可以吧?感觉跟我气质比较接近。”
“这位秦童大哥也太……太独领风骚了吧!”
张却看着墙上小小一方老式圆镜中映出的斜眼歪嘴歪髻的“自己”,心情在深渊谷底挣扎。
取下面具,赫然是张清秀帅气的面庞。
再戴上,气质差了十万八千里。
秦童是个小丑,书童,他可是张二少爷!
“莳柳小姐,你确定这张脸跟我贴?你看这眼睛,一只剌到嘴角一只吊到脑后的。”
“还有这嘴,跟妖怪撕的一样,眼睛、鼻子、嘴没一处对的上!”
张却幽怨连连。
有一说一,她看着娇娇弱弱十指不能拂尘,妥妥的清纯女大软妹,动起手来真是干净利落得很。
挥斧头铿锵有力;
拉锯子虎虎生风;
敲凿子四平八稳;
粗雕细磨的时候又体静姿柔。
罗老爹说“心中敬神灵,下刀才有神”。
已窥一缕天机的他看着莳柳,心说人家那是真神,木头反过来敬她才对。
难怪一出手就把个面具雕得如此栩栩如生!
罗老爹这两天看莳柳那叫一个老眼烁亮:
夸她有做脸壳的天赋,
老天爷赏饭吃,
问她要不要留下来跟他在,
就是跟他住山上的意思,
反正是亲的,一家人,比教外面人好。
雕脸壳熟练了之后,他还愿意教她舞傩、请神。
莳柳说:“不得闲。我雕两个就可以了。”
不留。
罗老爹可叹息:“新时代好哦,就是老祖人传下的东西要失传咯!”
绣花的长手长腿就坐在太阳晒不到的房荫下,静静看她,手里一支笔龙行蛇走,八成是在画她。
但不尽然。
因为有时候他也画老罗。
还画房檐下挂着的一些年代久远的面具、农具,还画远处的山啊树啊的。
半天等不来莳柳回应,张却转过脸看她。
她正在给雕好并刷了桐油的另两副面具着漆。
一副是个皱纹横生,慈眉善目的老太婆书,是傩祭人物里的唐氏太婆;一个是还算标志的文雅书生--甘生。
是他在傩面里的对照型人物啊!
莳柳不把甘生给他,给了他甘生的下人!
她雕刻的时候,从细枝末节并旁敲侧击知道是给季逾做的。
绣花郎!
她竟然给他做面具!!!
最可疑的情节发生在昨天:
昨天他在罗老爹家房子附近转了一圈,饭后消食,回来看见莳柳居然穿着一袭白色吊带长裙和姓季的鬼鬼祟祟一前一后朝村子的另一边走。
他悄悄跟上去,见他们走到村边的怪石乱生的荒地里。
远远看见莳柳坐上一方还算平整的巨石台面,套上一副凶神恶煞的傩面,然后半倚半靠歪坐着,恣意并诡异。
季逾然后就坐五六米外的石包上,挥笔画她。
俩人从见面到现在才四五天,说过的话拢共不超过十句,什么时候量子纠缠上的?
在他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他却不知情。
该不会……
女神长的也是颗渴馋美色的俗人心吧!
倒是……
还挺接地气的!
也就是说,他们的阶层有了另一种接近的性质?
“吃饱了没事到山里去转转,看看风景什么的,顺便帮我折枝冬青枝来。记得看仔细点,我要考。”莳柳语气有点嫌弃的无奈。
注意力集中在摆放于长桌上的面具上,一笔一划认真描彩,余光是一丝不给说话对象。
张却想说“屋门口就能看见绝美的风景,不用跑什么山里”,一转念,想到莳柳怎么会关心他无不无聊,给他支招消遣?
一定是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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