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心中的推断,赵德秀不敢轻慢。
赵德秀先是唤来一名内侍,命他督促赵德昭洗漱。
后赵德秀又在殿内的一块铜镜前,略微整理好形容后,便立即来到了殿外。
正值隆冬的清晨,天气是很寒冷的。
可年近四旬的赵普却恍若不畏寒冷一般,就那么静静站在殿外做出一副闭目养神状。
来到殿外的赵德秀见状,责怪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内侍,尔后他快步走至赵普面前:
“赵枢密,外面天气冷,快请入内避寒。”
得益于前身留下的记忆,赵德秀对当世复杂的官职体系有着一定的了解。
枢密直学士一职听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却权力极重。
一般来说,枢密直学士是枢密使的副手,协助枢密使处理枢密院的日常事务,并且还有着监察枢密使的职责。
今魏仁浦被捕枢密院群龙无首,赵普是能够凭借枢密直学士的职权,代行枢密使的权力的。
而枢密使在五代及宋初,有着调动禁军的权力!
赵普能一跃成为枢密直学士,足见赵匡胤对他的信任。
赵德秀诚挚的邀请,让赵普停止了闭目养神的想法。
看着身前这位礼数备至的皇长子,赵普脸上露出一些笑意回礼道:“臣公务在身,不便入内。”
赵普同样以周到的礼数,婉拒了赵德秀的好意。
赵德秀的心智到底非不知人情的少年人,尽管赵普是带着笑意回答他的,可他还是从赵普的拒绝中体会出了几分疏离感。
转念一想,赵德秀便明白了内中情由。
无论是之前的记忆,还是前日赵普的点拨,都可以证明赵普对自己的感官不算差。
不过眼下双方的身份都已发生巨大转变,身为外朝重臣还是尽量避免与皇子交往过密为好。
明白了赵普有意疏离自己后,赵德秀心中倒没有见怪。
永远不要天真的以为,以自身皇子的身份,就能轻易地得到一切。
心中牢记这点的赵德秀,体谅赵普用意的同时,脸上露出的对赵普的敬意愈加重起来:
“赵枢密所言极是。”
赵德秀的表现,一直被赵普看在眼里。
赵普见赵德秀没有自矜皇子身份,因自己的“不识抬举”而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相反还对自己愈发敬重起来,这让赵普心中对赵德秀的评价隐隐更高了几分。
一位肯礼待贤士的皇子,放在哪朝哪代都能引来儒士的好感。
赵普心中暗许之时,表面上依旧沉静若水。
“陛下有口谕...”
在宣读完赵匡胤的口谕后,赵普便领着赵德秀朝着皇城内的一处偏殿走去。
哪怕天方才亮起,但皇城的各处道路上,却早有多位太监、宫女捧着清水扫帚开始打扫。
跟在赵普身后的赵德秀,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皇城内大道四通八达,明明有许多条道路可以走,赵普却偏偏带着他往最多内侍打扫的道路上走。
打扫的内侍自然不敢阻拦赵普,可诸多内侍的陆续退让会无形中增加了到达目的地的时间。
当下大宋初立,枢密院定事务繁多,以赵普爱揽权的个性,他怎会将时间浪费在一些不该浪费的地方呢?
心中疑惑顿起之时,眼尖的赵德秀注意到了地上的许多猩红斑点。
出身将门的赵德秀,一眼就认出地上的猩红斑点是何物——血液。
皇城是天子居住的地方,按常理来说是不允许有这样的腥秽之物存在的,除非它们是最近才产生的。
昨日在这皇城之中,到底发生了多少场不为人知的杀戮?
想到这一点的赵德秀面露沉思。
无论是前世看到的解说,还是今世他亲身经历的赵匡胤承诺的“约法三章”,都在证明着一件事:陈桥兵变,是一场充满仁义“兵不血刃”的兵变。
现在看来,这一个事实是站不住脚的。
想要让兵变担上兵不血刃的美名,除去真正做到这点外还有一个办法—杀得人不记在史书上便好。
如身份本就低微的宫内内侍,如一部分誓死不效忠大宋的低阶官吏及兵士。
他们的命本就不值钱,正好用来杀鸡儆猴!
想通一切的赵德秀,眼神中有了几分明悟。
乱世中的帝王宝座,本质上还是冰冷彻骨的。
温情脉脉的表象可以用来安抚人心,但若真以为单凭所谓的“德政”,就能压得住帝王宝座带来的刺骨之寒,那基本是天方夜谭!
该铁血时,绝不能有半分手软。
在赵德秀思索的时候,他并没察觉到身前带路的赵普,有几次不经意间转过身来观察他的神色。
赵普在见到赵德秀眼中有着明悟之色后,他的嘴角顿时带上了表示赞许的笑意。
皇长子的确天姿不凡,没有浪费他的一番苦心。
昨夜与赵匡胤单独相处后,赵普回去想了很久,到最后他才想通,赵匡胤昨夜要对他说那些话的另外一层用意。
赵匡胤想择贤而立,为了保证这场竞争尽量公平,赵匡胤是不想他贸然加入这场竞争的。
若他一旦这么做了,那无疑是对赵匡胤的背叛。
想通这一点的赵普,哪怕他心中更想赵德秀成为大宋的储君,但也不得不对赵德秀表现出疏离。
只是疏离归疏离,他带赵德秀走哪条路总归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吧。
至于赵德秀能在他的带领下,“自行”领悟出什么,那能怪他赵普吗?
他赵普反正从始至终,都是公正的两不相帮。
再一次转身后,赵普发现赵德秀看向他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谢意,这让赵普嘴角的笑容愈加扩大了几分。
男人之间,有些默契是无需多言的。
赵普带着赵德秀前往的那处偏殿,离赵德秀的寝宫不算远。
哪怕一路上有意的绕路,约莫几刻钟后,赵普还是来到了目的地外。
当停下脚步后,赵普淡淡地对着身后的赵德秀说道:
“这处偏殿内,住的是前朝枢密使魏仁浦。
陛下要你拜他为师。”
赵普的语气很淡很简练,可当他的话落入赵德秀耳中后,却在赵德秀心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方才在延德宫内,赵德秀收到的口谕是,让他今日的一切都听赵普的安排。
赵德秀本以为赵匡胤今日是有意让他跟随在赵普身边,学习一下理政的才能。
结果竟然是拜师?
拜师倒罢了,为何不选择那些愿意进步的范质、王溥等好同志?
以魏仁浦对大周的忠心,魏仁浦怎会愿意教导他!
况且自身与魏仁浦还有着过节。
一时间,赵德秀心中五味杂陈。
在赵德秀还没冷静下来的时候,赵普就已经直接命人推开了殿门。
随着赵普大步迈入殿内,赵德秀哪怕心中怎般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身后进入。
殿门的陡然打开,让殿外的光线一下子涌入殿内。
正在殿内一处桌案上观书为乐的魏仁浦,率先见到了赵普。
因不认识赵普,魏仁浦的表现显得很淡定,直到他眯着眼看清了赵普身后的那道年轻身影后:
“赵德秀!”
“你还敢出现在老夫面前?”
魏仁浦顿时被气的白须抖动,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