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初。
晨雾未散,朱雀大街已车水马龙。
百官在延英殿等待开朝。
沈潮生跟在王忠嗣身后,踏着青石板,紧张地望着巍峨的大明宫。
“待会儿若被圣人召见,记得一路低头,莫要与他人对视,特别是进殿之后,不要直视龙颜。”
王忠嗣低声嘱咐。
沈潮生肃然点头:“末将谨记。”
沈潮生来到待漏院,在一旁静候宣召。
与此同时,吐蕃使臣玛祥仲巴杰,正跟在李林甫身后,缓缓入朝。
待漏院内,一名内侍送上一碗热茶汤。沈潮生接过,轻啜一口,盐的咸、姜的辛、枣的甘、茶的苦,在口中交织,直冲味蕾。
沈潮生眉头微蹙,面露纠结。
或许卖茶也是个好买卖?只是炒茶或许也并不难吧……
内侍见状,心中暗自鄙夷,只道这是个连茶都不会品的粗鄙武人。
不多时,远处传来激昂的鼓声。
先是雄浑壮阔的《秦王破阵曲》,而后竟转为异域风情的吐蕃《钵头舞》之乐。
沈潮生心中一紧,知道吐蕃使臣已开始朝见。
朝堂之上,吐蕃赞普的国书被翻译呈上。
国书中表面称吐蕃与大唐早有和亲,乃舅甥之国。
边将鲁莽不懂礼法,故而出兵掠唐。
话说的恭敬,可话中之意,分明是在大唐天子面前耀武扬威。
李隆基看完后,依旧云淡风轻。
李隆基目光如炬,沉声道:“为何不向吐蕃献礼?”
玛祥仲巴杰神色自若,拱手道:“边将蛮横,不愿与大唐交好。使团一路遇袭,仅余一人侥幸存活。”
李隆基闻言,想起那个千骑入吐蕃的少年郎。
“岂不是说,你能活至今日,全仰仗我唐将?”
当即下令:“宣沈潮生觐见!”
沈潮生身着一身素色布衣,大步踏入殿中。
虽年轻,眉宇间却已经透着一股英气。
“卑职沈潮生,参见圣君。”
“免礼。”
见沈潮生低着头,李隆基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边将武夫,为何学那些朝中老臣?只管抬起头来!”
李隆基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潮生。
沈潮生抬头对视李隆基。
早年的千古一帝,晚年的无道昏君。
那一头雪白华发,最是显眼。
其后便是那一副龙颜。
若非是黄袍加身,只觉得不过就是个精神足些的老头。
“你自何处遇着这吐蕃使臣?”
沈潮生瞥了一眼玛祥仲巴杰,朗声道:“回禀圣人,那时卑职尚在吐蕃杀敌。”
“此贼当时狼狈不堪,被人追杀,逃窜似犬。”
“卑职本想一刀了结,听闻他自称使臣,欲前往长安见圣。这才饶他性命。”
李隆基心中欢喜。
“吐蕃使臣说其边将骁勇,若命你守卫边疆,你意下如何?”
沈潮生声如洪钟:“卑职能去吐蕃一回,便能再杀一遭!”
“好个无理匹夫!”
李隆基嘴上斥责,眉眼间却笑意盈盈,并无责怪之意。
他转头问王忠嗣:“王卿,此子如何?”
王忠嗣笑道:“禀陛下,此乃虎将之材,一身力道不俗。”
一旁的李林甫,原本紧盯王忠嗣的目光,此刻也移到了沈潮生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
李隆基抚掌而笑,眼中精光一闪,王忠嗣自幼长在宫中,他能如此说,定当不凡。
瞬时间便起了敲打吐蕃使臣之心。
“既然王卿如此夸赞。”
“那便传朕旨意,取千钧石来,让这位少年郎为朕彰显大唐虎威!”
殿内即刻响起骚动。
直到四名膀大腰圆的武士嘿呦一声,合力将一块黝黑巨石抬在殿外。
“可敢一试?”
李隆基语气温和。
“卑职遵命!”
沈潮生甩去外袍向殿外走去,露出小臂上坟起的青筋。
深吸口气,手掌抠住石棱,腰腹猛地发力沉下。
在文武百官面前,那石块竟被硬生生抱离地面!
满朝文武先是屏息,待看到沈潮生将巨石扛上肩头时,竟齐齐发出一声低呼。
李林甫握着笏板的手指骤然收紧。
王忠嗣则含笑捋须,眼中满是赞赏。
沈潮生扛着巨石,脚下青砖竟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千钧石在肩,沉重的势道压的沈潮生喘着粗气。
那石块仿佛就如同这世道,想要将抗衡的沈潮生按压在地。
沈潮生忽的低吼一声,浑身肌肉如弓弦般绷紧。
竟将肩头巨石猛地向上再顶!
千钧石被他顶离肩头半尺,随后砸在青砖上,一时间青砖皆碎,尘土飞扬。
“好!好个神力!”
殿内的李隆基拍案而起,龙袍下摆随动作扬起。
李隆基指着沈潮生,转头看向玛祥仲巴杰,笑意里带着锋芒。
“使臣且看,我大唐少年郎尚有此等膂力。你说吐蕃边将骁勇,可曾有这等能扛起千钧,震碎金石的虎将?”
“…….臣不知。”
玛祥仲巴杰知道沈潮生骁勇,可却不曾知晓这厮还有这般力道。
李隆基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封沈潮生为壮武将军、大斗军军使。”
李隆基看了看沈潮生的布衣。
补充道:“再赐蒲州绢三匹!”
一时间,满场皆惊。
玛祥仲巴杰不甘如此,出言说道:“大唐儿郎自是骁勇,那日沈将军带我入唐,第一件事便是杀了大唐一队士卒。”
原本就喧闹的朝廷再起风波。
就连一旁的王忠嗣都面色骤变。
李隆基注视着那还在喘粗气的少年郎,目中流光闪烁。
“可有此事?”
沈潮生并无半点慌张,拱手说道:
“卑职那日归唐,迎面便遇上一队人马私贩军械与吐蕃,本好言劝解,未曾想那队人马非但不听,还欲杀人灭口。”
“故而臣才将其尽数杀了,臣未及时告知节帅,臣请罪。”
李隆基看着那一身布衣的少年郎,自然知晓是边军发财的商道被这小子撞见了。
李隆基神色缓和说道:“沈卿何罪之有?这般资敌之举,还要像沈卿这等忠臣严查啊……”
“来人,赐宝剑一柄!往后沈卿若遇此等卖国之事,无需上禀,皆可杀之。”
一柄西域进贡镔铁剑被端上来。
“谢圣君赐剑!”
自此刻起,那个卖胡麻饼的少年,再无半点窘迫。
一身少年意气持剑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