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百熊扬着下颌看都没看谢宁手中酒壶，视线落甚至都没落在景隆帝脸上，像是烧红的两条铁疙瘩紧紧贴在赵小脚的脸上。
空气骤然深冷。
“曹侯爷！”
景隆帝还未发火，谢宁就已经低沉威胁。
赵小脚乃是先帝贴身太监，任你曹百熊是边境大将，封疆大吏，但要赵小脚给你斟酒，不就是在藐视皇权。
与皇帝平起平坐。
完全没把新帝放在眼里？
“杂家最近手脚不利索。”到底是在老皇帝跟前伺候几十年的老人，赵小脚笑意和煦，眼喊杀机地道：“侯爷这杯酒还是您自己斟的好。”
言罢。
谢宁也放下了酒壶。
景隆帝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谢宁毫不怀疑，主要曹百熊再干挑衅一句，景隆帝便能一声令下，叫辰光殿外御林军将曹百熊砍成肉泥。
之前准备好的千百般怀柔，此时也只能化作千百般忍痛，不得不让这个老东西继续喘气。
“……哦？赵大监身体不舒服了？”
曹百熊不愧为几十年浴血沙场的将军，此时周身杀气四凛，谢宁清楚地瞧见，景隆帝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全部倒竖。
既然赵大监身体不舒服，那这杯酒本后自己来斟吧
陛下，南疆一场战役打了十数年，如今诸多将士皆以身死，朝廷的抚恤何时能发下，打赢的军饷老臣也希望一同罚下。
来了！
这就开始要钱了！
景隆皇帝脸色铁青，强颜欢笑道：“南疆将士的抚恤户部只有章程，朕也十分心疼朕的将士们，这一点草侯爷不用担心。”
说是不用担心但是价码没出来之前，万一不给呢？
曹百熊若无旁人地笑了笑，“陛下，如今大渝蠢蠢欲动，为安抚众将士的心，陛下还是提早确定抚恤事项吧。”
这已经非常大不敬了。
仅凭这两句话谢宁就已经断定曹百熊必死。
只不过就看景隆皇帝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但是要强忍着帝王之怒容忍曹百熊，继续在自己跟前蹦跶，还是当机立断采取铁血手腕，直接弄死曹百熊。
这等臣子犯上逼迫皇帝，若是谢宁本人，都想不出任何完美的处理方法。
果然。
景隆皇帝采取了第二种，他抬手往曹百熊碗里夹了一条素菜，这这是十分折损帝王威严的行为。
也是变相在向曹百熊低头。
景隆皇帝道：“如今大宴朝廷因为丝绸通商的确国库充盈，但短时间拿出大笔抚恤银两还是有些困难，曹侯爷且先等一等，待户部核算，兵部给出章程后，抚恤银两会随着曹侯爷返回南疆一并带回去。”
这几乎就是一种承诺了。
承诺曹百熊在京城期间，皇帝不会下手，容忍曹百熊猛虎归山。
曹百熊笑了下，周身威压骤减，那股遏住喉咙般无法呼吸的感觉，霎时一空。
站在皇帝身后的黄直，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惹得景隆帝眉头猛烈跳动了下。
“臣感念陛下隆恩！体恤我大宴南疆儿郎！”曹百熊举起酒杯，起身恭敬地道：“陛下赎老臣失礼，这一辈老臣想敬陛下，陛下仁德英明，我大宴江山千秋永固！”
曹百熊既然肯敬酒。
景隆帝自然会捏着鼻子应下。
一杯酒尽。
双方基本已经达成共识。
朝廷会尽快给钱。
曹百熊不会马上谋反。
再接下来，景隆帝叫谢宁提了下军屯，释放三十万虎狼之师的方法，曹百熊也没有出声再反驳。
也算全了景隆帝的帝王脸面。
军屯乃是千百年来，安顿修戈止战的最优方式，谢宁心底早有把握曹百熊不会对此方法，提出任何疑义。
不管曹百熊谋反与否。
战时拿起屠刀杀人，非战时拿起锄头种地，既节省军粮、又能名正言顺，看看拥有大面积土地。
曹百熊除非是个傻子。
否则不可能反对。
曹百熊离开后，谢宁立刻站到景隆帝身后，此刻帝王雷霆之怒尽显，他没有大吼大叫，没有愤怒叱骂，而是将桌上曹百熊用过的筷子，轻轻仍在地上。、
整个辰光殿内的所有人全都扑通跪地，谢宁也不例外，迟疑了下也跟着跪了下来。
背对着太阳，景隆帝明黄色的后背在发抖。
过了许久。
景隆皇帝才转身扶起地上的谢宁，“你看到了。”
谢宁缄默。
“这等欺君贼子，朕断然容他不得。”景隆帝近乎咬牙切齿。
谢宁却从另个一方向安慰道：“陛下起码释放部分兵源用于军屯，曹百熊没有异议，待臣与兵部商量好……”
“那是他也觉得军屯有用！”
景隆帝眼中盛怒仍未消去，“谢宁你先回中书省，曹百熊的事，朕自由断绝。”
“臣，遵旨。”
谢宁退出去之前，撇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赵小脚，朝他安抚地点了点头。
中书省仍旧一派忙碌。
时下又要到一年一度的万国来朝，每年这时候中书省都要忙到爆炸，谢宁进来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钉在他身上一瞬，都以为这位大爷又是提溜画本子，来睡下小午觉的。
却不想，谢宁踏步进来之后，道：“诸位，乙字班同僚且过来，本官有事要讲。”
谢宁坐下以后，季军山坐在他身边。
乙字班乃是谢宁在中书省的官员班底，从前谢宁没有神思倦怠的时候，这些人都在谢宁的安排下，办公迅速，可自从谢宁萎靡下去，他们乙字班的人，简直要被其他中书省同僚嫌弃透了。
简直拿他们当一群无所事事的蛀虫。
谢宁道：“而今万国来朝，曹侯爷进京，南疆大渝兵马异动，洪河水患，虽然刑部、户部已经下去人核查，但回报折子递到中书省，一定要务必重视，在红河水患核查折子递上来之前，俊山。”
季俊山眼眸一样，觉得浑身充满干劲。
谢宁终于振作起来了，他已经怀念这种干劲满满的感觉很久了。
“大人您说。”
季俊山期待道。
谢宁道：“命户部今晚之前将受灾府县人口耕地记录账册拿来，这一部分本官任侍郎的时候，已经核算过有现成的，不容他们推脱，另外还有兵部，本官方才与陛下曹侯爷，达成共识，南疆兵马实行军屯，这一点过后六部与其他两省都会在小朝会上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