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乃大于皇室之女,与其说赵魁生下来就是个残废,与皇位无缘,不如说他们血统不正,即便他不是个残废,这大宴江山也不容他染指半分。
赵魁的一生就好似锦绣江山图上的一抹蚊子血,看似风光无限,荣耀无限,可他这一生从未得志过,也从未有过一日快活。
深宫之中,朝廷之中,没有一个人把他当回事儿,没有一个人打心底里真正尊敬他是一位天皇贵胄的王爷。
与其来日大渝兵马出兵大雁,他与母亲成为两国之间对峙的傀儡,不如鱼死网破,博他一博。
哪怕只是为一日之尊严。
但也要豁出命去。
高林甫听完之后,沉默无言。
天家亲情,最是无情。
魏大舆钢刀一压,厌恶道:“请吧,宣王殿下。”
凶徒皆丧命,魏大舆压着宣王与他的亲信退下。
赵斌仍一身戎装站在台阶之下与谢宁遥遥对视,他们心中都明白今夜过后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赵奕有没有前朝皇帝那样的铁血手腕他们不得而知。
但他们心中都非常明白,像先帝那样和稀泥一切得过紧且过的朝廷局面,一去不复返,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更加猛烈的斗争和倾轧。
世家与寒门本就势同水火。
这一场看似闹剧的夺位之争,谢宁拿了头一等的从龙之功,但高识檐也不差,宫门夺位高识檐得了太子的承诺,起码几年之内太子殿下定然不会像之前那样,对世家党派狠狠打压。
只要一息尚存,世家党派必然会卷土重来,届时江山社稷又将会成为另外一种格局。
谁也不能预料,最后谁输谁赢。
谢宁与赵斌分别站在天阶上下,皆是望见彼此眼中的落拓与坚定。
赵斌朝谢宁微微点头。
谢宁转身返回紫宸殿。
紫宸殿内付博先见谢宁进来,便知大事已了。
“经此一事,可保你一生富贵。”付博先道:“谢宁,老夫犹记得你院试之时所作文章,如今你已从志向远大的少年,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朝臣。”
“老夫希望你这一生不要走歪路,好好坚守本心,为苍生,为黎民,更为了你自己。”
谢宁退后一步,朝着他深鞠一躬。
“帝师所言,晚辈终生不敢忘。”
宣王赵魁这一场逼宫谋反来得蹊跷,不用说朝中大臣,就连赵奕本人都找不到理由,他为什么会跟自己争夺皇位。
皇帝驾崩,接下来便是国丧、登基大典,还有无穷无尽的事情需要忙碌。
太子与众朝臣在宣政殿商讨国事,商讨接下来的登基大典与国商流程。
直到第二天中午,众位朝臣与昔日太子殿下才反应过来,紫宸殿内还躺着没入殓的老皇帝。
这一幕简直讽刺。
手握权柄的天下帝王,活着的时候打个喷嚏都要百官提心吊胆。
现在死了一宿了,既然所有人齐齐把他给忘了。
赵奕他如紫宸殿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从乾元帝生病之后,紫宸殿便飘着常年挥不去的浓重药味。
早先他已经对这种药为免疫了,习以为常。
直到此刻满目白绫,他才深切地意识到他的父亲没有了,他那一直高高在上,引领他走向皇位的真的死了。
“谢宁。”
赵奕嗓子有些发抖,只是几步远他就无法坦然地走到龙榻旁边,急于接手江山、接手皇位,又把皇帝老爹忘了一宿的他,心底漫上无边愧疚:“父皇走的时候遭罪了么?”
龙榻上乾元帝已然换上寿衣。
他面色清白。
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
谢宁摇头:“陛下是今天早上去的,没受到太大什么苦楚。”
谢宁没说的是。
昨夜一根银针。把到老皇帝扎到回光返照。
剩下的时辰,乾元帝几乎都是在苦熬着等待死亡的降临,失去心脏跳动的前几秒,乾元帝的口中仍在呓语。
念着赵奕的名字。
临终前还在挂念他最依赖的儿子。
两行清泪划过脸颊,赵奕拍了拍谢宁的肩膀说:“朕,会永远记得你今日为朕所作。”
谢宁躬身行礼:“吾皇万岁。”
国丧一月之后便是新皇登基大典。
谢宁不再守在宫里。
宣政殿内高识檐再度挑起大梁,谢宁定点事儿都没管,直接甩手回家,多日煎熬。
谢宁在家正正睡了两天两夜。
中书省中位官员来找他,也是一概不理。
腊月二十七。
谢宁逗弄完二儿子,抱着在屋里呆不住的登登,出去堆雪人儿,男孩就要父亲来带,谢宁领着他满院子跑疯了,雪球就往登登身上打。
把登登追的哈哈大笑。
“爹爹,这个是你,这个是娘亲,中间的是我跟弟弟。”
父子俩面前一堆斑驳黑点的雪球丸子,登登个子小,不少雪球都是周伯伯给他搓的,还有胡伯伯。
那几个雪人就好像是面条拉长了硬摁上去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用树杈代替丑的不能再丑。
谢宁轻笑出声,“我的好儿子你可是太棒了!那后面那个呢?后面那个最丑的是谁呀?”
他们一家现在就四口人怎么就好端端还冒出来一个。
关键最后面那个雪人竟然比他的那个大。
明显弄得更用心。
“那个是吴伯伯呀!”登登脸蛋儿被风吹得通红,竖起两根胡萝卜睡在小手指着最后面那个大大的雪人说:“登登不知道吴伯伯最近是怎么了,他好像总是不开心。”
“虽然他没有哭。”
谢宁的心里咯噔一声。
万般酸涩袭上心头。
红山房的事情处理的太快,吴清源也将自己隐藏的太好,谢宁一直都是无暇顾及。
他最好的兄弟心低说不定,塌成了怎样的废墟。
“乖儿子跟你周伯伯去玩吧。”
谢宁将登登抱给周洪一,胡文翰走在身侧,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宣王前日自戕于大理寺天牢。”脚底的雪咯吱咯吱响,谢宁说:“我丝毫不意外宣王会自我了断,只是我想不通即便先王母子有大渝血统,那宫中叛乱的兵马何来?”
“那将近两千人的匪徒流民,京兆府虽然没有调查,但吴俊源却摸出来,这伙滞留京城招猫逗狗的人,就是祁王弄来的,宣王与祁王素来不和,祁王准备争夺大位的兵马,又怎最终成了宣王的帮凶?”
京城的冬日何等严寒,胡文翰整个一冬咳了又咳,却始终不见好,他的身形依旧那么单薄,“大人您是否忘了一个人?”
“谁?”
“杨家二子杨琰。”
胡文翰拢了拢身上披风,拨开挡在眼前树梢道:“杨琰虽是文官,走文路,但他也是杨将军的儿子,武将世家的子孙,又怎可能是孱弱书生。”
“你是说……?”
谢宁蓦地心头一惊。
他虽不知杨琰身手如何,但他却是见过杨惑,一招便拦腰磕断了一个人脊椎腰骨,出手便是一条人命。
若是这么说,那一起便都对上了。
杨琰在皇级寺弄死了祁王。
安阳公主从中插手,引诱宣王赵魁逼宫造反,一石三鸟,一下子便剪除祁王、宣王,乾元帝除了云游出家外,所有的皇子。
而太子赵奕如今只一子。
还是废太子妃郑氏所出。
这么一来。
只要赵奕登基之后,后宫无所出,那么她怀中子嗣便是接近皇位最近的,皇家子嗣。
他知道安阳长公主非一般女子。
所求也是惊世骇俗。
但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女人,仅仅是隐于朝野,一出手便是如此果决狠辣。
“大人,高家如今又重返朝局,奉你为首的寒门必定会坐不住。”胡文翰分析道:“时至今日大人想要抽身,会比之前更难,届时大人夹在寒门与世家党派中间,恐怕……”
谢宁视线落在不远处玩耍的儿子身上。
权力斗争与他而言都是迫不得已,他从未想主动参与其中,可所有事情的发展就像命运的大手在无形中推波助澜。
“先生的咳疾一定要好好吃药。”
谢宁一双眸子,亮得仿佛能读透人的内心,“往事不可追,先生还是早日走出来的好。”
胡文翰一顿,转而轻笑了下,“世事与我如浮云,我如今惟愿大人得偿心中所愿,至于其他……”
他摇了摇头,最终什么都没说。
谢府后院有个偌大的人工湖,夏天养了一群下蛋的鸭子,冬日湖面结冰,鸭子冻在窝里不肯出来。
谢宁突然在身边坐下,“怎么弄的窟窿?坐了半天钓上来鱼了么?”
“冰面砸个窟窿不就好了么。”吴俊源身旁的水桶没有一条鱼,“谁说垂钓一定要有鱼?”
“那钓的是什么?”
谢宁促狭一笑,“难道为吹冷风?”
冷风扫着额头吹过,吴俊源眸子盯着冰面,人工湖上的大窟窿就像是呼呼漏风的心。
一旦平静被打破,便再也无法愈合。
“谢宁,我听说开春赵斌也要离开京城了。”吴俊源转过头看向谢宁的眼神,蒙了一层厚厚的雾,盖住他分辨不出的情绪,“往后偌大京城可能就要你一个人了。”
谢宁一怔,“你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