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大人!”
邯郸,丞相府,暮雪单膝跪地。
一张极为奢华的长椅上,这座相府的主人——郭开,此刻正美女环绕。
醉生梦死,流连花丛,似乎成了赵国的风气。眼前这位靠着进献美人获得赵王宠信的权相,更是此中圣手。
听到暮雪的声音,郭开并未睁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在一旁伺候的姑娘们,手上动作依旧未停,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她们大都是贫苦人家的姑娘,为了生计,被父母卖到花楼舞坊,后来经过培训,又被郭开相中,带到此处。
对于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来说,她们名义上是侍女,实则连府上的猫狗都不如,随手可弃。
故而,她们在大多时候不敢听见,或者说不能听见。
因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下场只有一个,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听到郭开的话,暮雪恭敬回道:“出手击杀黑石之人内功修为极高,就赵国而言,除了那位大将军李牧,属下便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人了。”
“但据大公子和李司寇回忆,大将军李牧昨日便已经离开邯郸,而黑石是今天中午被杀,属下猜测,邯郸城最近来了一个高人,黑石或许是招惹到对方了。”
暮雪没有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甚至连自己的猜测也都尽数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回答,郭开并没有立即出声,而是继续在长椅上闭目养神,房间之内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在一旁伺候的几个姑娘,似乎觉察到了一丝不对,手上的动作越发的轻柔,甚至连呼吸都小了很多,生怕一不小心,便遭了无妄之灾。
过了一会儿,郭开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
“高手??”
“本相倒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敢在本相的地盘上撒野!!”
“大公子是怎么说的?”
暮雪目光平淡,轻声说道:“李司寇在临走的时候说起十日之约,大公子并没有拒绝!”
“哦?”
听到这里,郭开轻轻睁开了双眼,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飘过一丝异样,这是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答案。
凶犯是一个高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他很好奇那位大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说对方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想到此处,郭开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然后沉声再问:“最近邯郸有没有来历不明的新面孔?”
暮雪想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蔽日的触角,早已延伸到了邯郸城的每一个角落,如果邯郸城中,出现了来历不明的外人,就算想躲也躲不了。
随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倒是也有一个人,属下觉得或许会有问题。”
郭开听到这里,目光微动,看向了暮雪。
“什么人?”
暮雪再度回道:“醉梦楼花魁——霓裳姑娘,昨日好像见了一个人,王山就是因为这个人,才去了醉梦楼,嘉公子也曾提及此人.”
听到霓裳二字,郭开脸色一沉,暮雪可能并不清楚其中的种种关系,但他自己却一清二楚。
霓裳与罗网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甚至那位罗网的天字级杀手——惊鲵,也在暗中警告过自己,不允许打她的主意。
对于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他还是非常忌惮的,他手底下的暮雪、琥珀、黑石三人曾言,就算是三人联手也不是惊鲵的对手,否则以他的个性,那样娇媚的美人,早就被他弄到手或者送到宫里了。
沉默片刻,郭开幽幽说道:“霓裳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暮雪点头,并没有多话。
作为一个合格的属下,不该问的不去问,这是生存的不二法则。
“你先下去吧!”
又过了一会儿,郭开挥了挥手,让暮雪退下,随后他又将伺候的侍女也都屏退,自己一个人开始考虑起此事。
其实此事也并不复杂,黑石被人杀了,无论是蓄谋已久还是无意触怒高人,结果是一样的。
不过,在他看来前者的可能更大一些,毕竟黑石不是傻子,什么样的人能招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他应该比自己更清楚。
其实郭开这样想是不错,黑石也的确不是那种愣头青,但有一点,黑石或许永远也不会预料到,醉梦楼的花魁是一个高手,并且来找她的那个少年更是一个高手,一个并不惧怕蔽日的高手。
歌舞声箫,夜色兜兜转转便迎来了尾声,朝阳初升,阳光再度普照大地。
醉梦楼五楼,霓裳缓缓睁开了眼睛,不知为何,今夜她睡得格外安稳,抬头看着不远处盘膝而坐的少年,她眼角莫名带起一丝笑意。
很多时候,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感官的变化会在一瞬间,在之前对那个少年,她更多的是惧怕,不过现在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让人畏惧,反而让人痴迷。
惧怕是因为对方那种神鬼莫测的手段,一视同仁的心性,因为她知道对方并不会因为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就会手下留情,也不会因为对方是朝中权贵就止步不前。
可若不将自己摆在敌对的身份上,那对方带给她的这些恐怖压力,都将不复存在。
她尝试着改变这种关系,当敌人成为朋友,成为追随的对象,一切都变了。
虽说对那三个姑娘,她心里有些吃味,但换句话来说,她又觉得心安,姚依、小琳两个姑娘与他是旧识,他便不远千里来邯郸搭救,这说明对方不是那种冷酷无情之辈。
至少对自己的朋友来说,他不会袖手旁观,换位思考,未来若是自己身陷险境,至少不会沦为弃子。
虽然有人常说要想成就霸业,必须要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可自己追随的主公真的又是那种人时,当属下的真的会高兴吗??
人们总喜欢人云亦云,但当一件事情真的落到自己头上,谁又会不希望自己的主人来救自己,而是让自己自生自灭?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可不想。
就如同罗网,是生是死各安天命,人只要不死,任务便要继续,这样的日子她都麻木了,或许对罗网中的大部分人来说,这样不见天日的日子,也都是煎熬。
人终究不是机器,人有七情六欲,有悲欢离合,有贪嗔痴恨,所以一个人的归宿,永远都不会是一个没有希望的杀手组织。
“要是他再大一点就好了”
忽然一个想法窜入了霓裳的脑海之中,只是下一刻,就让这位罗网的天字级杀手小脸浮起一丝很淡的红晕。
“啊~~”
伸了个懒腰,霓裳双臂轻轻抬起,薄纱之下前凸后翘的曼妙身姿展露无疑,晃得人移不开眼睛,霓裳转而看向那个少年,只见对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嘴角不由带起一丝笑意。
随后她转身来到梳妆台前,眼波流转,看着铜镜中的美人,她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子,能否帮奴家一个忙??”
修缘入定打坐,搬运周天,虽然后半夜也休息了,但睡意很浅,在霓裳活动的时候,他便已经醒了。
听到霓裳的话,他轻轻抬头看了过去。
这个姑娘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对此,修缘也没有刻意回避,既然这个姑娘都不害羞,那自己又何必替她害羞?
见修缘看了过来,霓裳遥遥伸手,递过来一根黛笔。
“公子你瞧奴家的眉毛是不是淡了些”
修缘看着梳妆台前的姑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嘴角一抽,握剑的手有朝一日握住了黛笔,杀伤力还是挺大的,不过对于画眉一事,他却提不起半点兴趣,随后便又闭上了眼睛。
见对方如此,霓裳也没生气,本来她就没想着对方会答应,不过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想起方才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那张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与此同时,相隔千里之外的太乙山上,弄玉也顺利地见到了赤松子。
她似乎没想到,修缘竟然是赤松子的师弟,毕竟两人看起来,年纪相差太大了。
赤松子看到手中的令牌,眼神多了几分古怪,上一次来到的时候,拿着这块令牌的是一个姑娘,当然,并不是眼前的这个,而现在又是一个姑娘。
虽道家不禁止婚嫁,但清虚是否也太不讲究了,不过对于眼前这个姑娘,给他的第一印象要比焰灵姬好多了。
得体的装束,恬静的性子,让人第一眼看去,便觉得很舒服。
“弄玉见过前辈。”
赤松子点了点头。
“你叫弄玉?”
“是清虚让你来的??”
弄玉颔首轻点。
“之前来的胡夫人和李开是弄玉的双亲,此次前来,清虚安排弄玉去帮忙。”
赤松子听到此话,眼底顿觉了然,他伸手抚须,眼底闪过一丝思索之意。
胡夫人与李开所作之事,他早已就已经知晓,毕竟两人在刚来的时候,便已经跟他交代了。
那边又有天宗弟子看守,并无差错,弄玉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想了想,赤松子再度开口。
“那边的事情不急在一时,除了你的父母在,还有天宗弟子看守,不会出什么差错,老夫观你心性不错,可愿与道家结一份善缘?”
弄玉一愣。
她接触的江湖宗门不多,天宗算是第一个,眼下赤松子所言,似乎有意收下她?
“前辈的意思是??”
赤松子呵呵一笑。
“天宗收徒一看根骨,二看缘分,你能从韩国不远千里来到此处,说明你与天宗冥冥之中自有缘分,二来你心性不错,与天宗相合,若是你愿意,老夫可以让你入天宗门墙。”
弄玉听到此言,面露难色,虽然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但她又恐给修缘带来一些风言风语。
修缘在天宗地位很高,是赤松子的师弟,她若是入了天宗,决计不会有这种待遇,若是成了修缘的师侄辈,那她心中的那丝痴念岂非成了空谈。
赤松子站在一侧,似乎瞧出了弄玉的心思,随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既然你心有所属,那老夫也不好当个恶人,老夫观你尚未修习内功,这里有一部天宗入门的粗浅导引术,你拿去修习,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问我,等你导引术入门后,老夫再安排你去父母身旁.”
听到此话,弄玉再次拜谢。
“多谢前辈。”
赤松子点了点头,随后他看向一旁的另一个人——墨鸦。
到底是宗师级人物,只此一眼,他便瞧出了墨鸦的跟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出手伤人可能是迫不得已,不过老夫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墨鸦苦笑一声,都说天宗的这些人都是些神仙,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来到此地,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被赤松子瞧出了端倪。
“晚辈墨鸦拜见赤松子大师,先前晚辈在韩国大将军姬无夜手底下做事,很多事情没有选择的余地,所幸清虚大师相救,我才能脱离苦海。”
见墨鸦恭敬,赤松子便又多说了一句。
“明心见性是一个过程,很多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挥剑,这样的剑出的越多,心性受到的影响就越大,你要找到自己出剑的理由,否则未来只能止步于此了。”
明心见性?
墨鸦心头一愣,赤松子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他心头升起一丝明悟,他再度躬身拜谢。
“清虚大师要在下将弄玉姑娘送到天宗之后便去寻他,若大师这边没有什么事儿,墨鸦就先告辞了。”
赤松子目光微动,清虚去了韩国,这件事儿他是知道的,时隔半年,清虚依旧未归,让他也多了几分忧心。
“清虚去了什么地方?”
墨鸦想了想,修缘去赵国救人似乎也不是不能说的事情,于是他就开口说道:“清虚大师在代城收到一封信,似乎是同乡姑娘的,然后他就去了邯郸”
听到此话,赤松子目光有些诧异。
之前天宗调查过清虚的来历,那两位小姑娘他还有印象。
“是姚依和小琳?”
墨鸦与弄玉相视一眼,他们似乎没想到赤松子居然也知道这两个姑娘。
“是姚依姑娘。”
沉默片刻,墨鸦再度开口。
赤松子抬头看向远方,当年的灭村之祸,只有三人幸存。
清虚有此作为,并不难理解。
赵国邯郸是一个是非之地,权臣当道,大权旁落,偏偏邯郸又是那样一个地方,自己这个小师弟此次前往多半是祸非福。
“墨鸦,你给清虚带句话,赵国有宗师坐镇,让他多加小心。”
墨鸦点头。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赤松子轻轻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啊!”
弄玉站在一旁,听到此话,握在小腹前的双手紧了紧。
“前辈的意思是他有危险?”
赤松子摇了摇头。
“做每件事情都有危险,只不过这一次危险大一些,李牧出身兵家,本身实力不弱,又有统兵之能,由他亲自率领的军队,就算是宗师境也只能退避三舍。”
对于境界的划分,弄玉不懂,修缘给她的感觉一向无所不能,她不知道修缘有没有达到宗师境,但她听赤松子的话,邯郸似乎要比新郑要危险多了,一时让她的心里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道本无常,是福是祸,全看天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或许经过此事,清虚才能从这个因果中走出来吧……”
另一侧,赵国的一条的官道上,一位相貌威武的将军看着手里的情报,浓眉紧皱。
“疑似宗师境高手?”
放下密信,他目光阴沉了起来,宗师境高手,江湖上一般用内功修为来划分境界,宗师境在七国并不多,这样的人不是一宗之长就是江湖豪侠。
通常情况下,这些人不会与朝堂有过多的牵扯,除非是有些不开眼的人激怒了他们。
“黑石。”
想起密信中的一个名字,他轻哼了一声,蔽日的那些人欺男霸女惯了,若不是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这些人早就被他一一拔掉了。
“大将军,可否继续启程?”
身边的一位副将嗡声说道。
“派个人回去一趟,就说我的意思,让大公子稍安勿躁,宗师境高手每个人都有自己道,不会滥杀无辜,黑石有此遭遇,一定是招惹到了对方。”
“蔽日若是不长记性,后续那人必定还会出手,让他静观其变就好!”
副将抱拳应是,从队伍中叫出了一个人,然后仔细交代了两句,才叫那个人离去。
“将军,已经安排好了。”
听到副将的话,那人点了点头,随后他转身看向北方,目光之中隐现寒意。
“启程吧!”
说完此话,那人纵身上马,身后骑兵动作整齐划一,马蹄飞扬,铁甲荡起一丝寒光,如同一条苍龙,直插北地而去。
旌旗猎猎,其上一个“李”字在此刻熠熠生辉。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牧,那位赵国的大将军。
“匈奴.”
玉花阁,姚依脸上带起一丝笑意,莲步轻移,缓缓走了进来。
她语气轻缓地说道:“雪女姐姐,嘉公子来了!”
公子嘉作为赵国的长公子,待人谦和有礼,再加上对方的身份,在邯郸的名声一直都极好。
就算是玉花阁里的姑娘,他都从不勉强,是以姚依对他的感官自然也是极好。
“请他进来吧……”
雪女目光幽幽,在心底一叹,嘉公子时常来此,每次都会带一些稀罕玩意,对方的心意她哪里还猜不到,只是这个时候她的心门紧锁,根本就不敢接受任何人的情谊。
“姚依,雪女姑娘近日如何?”
姚依听到此话,笑着回道:“还好,还好。”
公子嘉点了点头,雪女性子冷,脸上几乎看不到笑容,却偏偏又生的极美,这份清冷更让邯郸一众公子心驰神往。
就算自己也不例外,借近水楼台的便利,他才能时常来拜访,而其他人则需要等到雪女献舞的时候才能一睹芳容,为此整个邯郸就有不少人羡慕他呢!
“雪女姑娘!”
雪女起身见礼,轻声回道:“嘉公子!”
“雪女姑娘还是这么客套,之前我都说了,不必多礼。”
说到这里,公子嘉不由摇头苦笑。
雪女眉头一皱,脸上还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公子说笑了,礼不可废。”
赵国主要沿用的思想是儒家和法家的那一套,荀子本就是赵国人,后来才去了小圣贤庄,所以儒家的思想在赵国有着很大的影响。
儒家讲的是礼,这种观念早已深入人心,公子嘉作为赵王的长子,身份尊贵,如今屈尊来到玉花阁,雪女自然不会失礼。
“昨日黑石死在二楼,听暮雪说出手之人是一位高手,你们这里没事儿吧?”
雪女轻轻摇了摇头,她这里是五楼,距离二楼的距离相对较远,二楼那边的动静她还真没注意。
不过公子嘉带来的消息也她多了几分异样,一个高手,不知为何,她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
若是她不知道那个少年,或许绝不会想到他,但自从知道这个少年之后,她就在心里猜测,那个少年会不会是一个高手。
虽然这样的想法她自己有时候也觉得可笑,但偏偏却像是扎根在她的脑海中一样,现在又听公子嘉提起黑石的事情,她便下意识想起那个少年。
“雪女姑娘在想什么?”
一旁的公子嘉见雪女似乎有些走神,眼底闪过一丝不娱。
似乎是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礼,雪女轻声回道:“没什么,只是在想黑石自从加入蔽日之后,一直以来作威作福,欺男霸女,这样的人死了当真是死有余辜。”
公子嘉听到此话,先是笑了笑,随后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还是第一次见雪女姑娘如此,不过雪女姑娘说的不错,黑石的确死有余辜,可惜郭开权势滔天,我们不得不妥协,还要帮他调查此事,找到真凶。”
提起这位权相,公子嘉眼神冷了几分。
雪女轻声安慰道:“不会一直如此的,等公子未来继承大统,定能够力挽狂澜,拔掉这颗毒瘤……”
“力挽狂澜?”
“会有那么一天吗?”
公子嘉眼神明灭不定,语气有些悲戚。
雪女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不必如此悲观,雪女听过一句话,心如花木,向阳而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心如花木,向阳而开……”
听到此话,公子嘉眼神闪过一丝异样。
“敢问雪女姑娘是从何处听到此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