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军入城后,雪停了,可那呼呼的北风却好像更大了。
余令站在营门外静静地看着戚家军结营扎寨。
看着这些人也是小组行动,各负各事,钱谦益疑惑的望着余令。
这人员安排和秦军不是很像,但却莫名的熟悉。
一个个晒的黝黑,浑身上下却透着利索劲的汉子从两人面前小跑而过。
望着他们那干净眼眸余令默默的低下头。
年岁都不大啊!
戚家军的这群人一看就不是军户,哪怕有,也只是少部分。
都是军户的队伍余令见过,军户没有这样的精气神。
武功卫的军户看着就没精神。
“辽东铁骑也在,我觉得他们更好看,也更雄壮,你为什么不去看他们,反而对戚家军看的仔细,有名堂?”
“他们是很雄壮,可眼睛不亮!”
戚家军的牙堂应该收拾好了,戚金小跑着从牙堂里面小跑了出来,刚才有三波巡卫禀告,说营地外有人在窥探。
戚金虽然不认识余令,但他认识钱谦益。
不光认识,钱谦益在他面前还是一个晚辈。
见戚金出来,钱谦益赶紧扯了扯衣衫,主动地弯下腰,余令也赶紧弯腰。
如果军报没错,今年的戚金是六十四岁。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跟戚继光一起作战。
从军百户升守备,游击,再到参将,在征关西一战中他跟着总兵刘綎。
在那一战,他立下先登之功,率部第一个登上高丽城。
先登者通常需以命相搏,历朝历代的大战里,能活着把先登之功拿到手并蒙荫子孙的少之又少。
张居正祖上就拿过。
那时候被太祖封了世袭千户,后又因为张居正的爷爷不是嫡长子,所以与千户官职失之交臂。
如今眼前的戚金就是活着把先登之功拿到手。
他拿下首功后直接成了副总兵然后转江南吴松总兵,后来因为身体不好,他就从朝堂离开了,一直到现在。
听说北面建奴作乱,他就主动请命。
六十多岁的老人招兵买马,用极短的时间训练兵卒,然后行千里地,跑到这辽东。
这中间的苦余令都叫苦连天,何况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呢?
“戚公当面,晚辈失礼了!”
戚金看着钱谦益笑了,拍了拍钱谦益的肩膀道:
“什么失礼不失礼,你能来辽东,广宁卫与炒花一战能举刀上阵,文人里你是这个!”
戚金朝着钱谦益竖起大拇指。
凉凉君再次弯腰,连称不敢,可他心里却是高兴的很。
能得戚金的夸赞,这天下间的文人能有几个?
自己怕是唯一。
哪怕戚继光是因为各种原因,晚年抑郁而终。
可在朝廷诸位臣子眼里和士人之间,他们还是很钦佩戚继光和戚家军的。
在万历二十一年的时候朝廷给他平反了,承认了他过去的功勋,并赐予恤典。
听钱谦益所言,戚家军自嘉靖三十八年成军,到最后戚家军得荣光黯淡,这些年戚家军一共斩级近二十余万。
先剿倭寇,再击蒙古铁骑,继而赴朝抗倭,如今来杀建奴!
见戚金转头看着自己,余令赶紧行礼道:
“晚辈余令,久闻戚家军威名,今日得见,晚辈有礼了!”
“原来你就是余令,真没想到会如此地年轻!”
戚金看了余令,忽然喃喃道:
“广宁卫的沙盘我看了,你和炒花的那一战我也复盘了,如果右侧再安排一路骑兵作为奇兵……”
戚金忽然叹了口气:
“若有奇兵布置,哪怕是找一群乌合之众,鼓噪一起,炒花六千多人能活着回五百那他真是长生天庇佑!”
“晚辈手底下只有三千人,没跟草原部族打过不敢分兵!”
“我没说你,你做的很好,对阵安排的很好,我说的是广宁卫的总兵,他错过了最好的立功机会!”
戚金抬起头,忽然道:
“对了,你多大?字什么?”
“晚辈万历二十九年出生,长者赐字守心,先帝怜我机灵,又赐字山君,戚公叫我守心可以,山君也行!”
“二十了,过了年就二十一啦,年轻真好!”
说罢,戚金也拍了拍了余令,长辈不善表达,也不是善言辞,拍拍肩膀是他表达善意的方式。
余令能感受的得到。
就跟自己小时候在家一样,做的好老爹总是会鼓励地拍拍自己头。
那轻轻的两下,就是千言万语,是一个男人最温柔的话语。
“好好的,灭建奴终究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的余令心酸不已。
朝臣那边永远不缺磨嘴皮的人,科举取才源源不断的输送人才。
可大明九边之地为将之人已经断档了。
余令曾说萨尔浒之战的四位统帅年龄加起来比大明的国祚都长。
来这辽东之后,除了那些御史……
也就是贺世贤头上没白发。
剩下的守将,裨将就别说了,年纪都大。
余令从不会嫌弃年纪大的人,因为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可年纪大的人也有缺点,他们比年轻人少了很多的锐气。
再加上是拿俸禄干活,又不是给自己干,他们做起事来就是开会。
一个屁大点的事情能讲一上午。
如今大明军方,青黄不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领军之将都成了文人,他们一来就能担任要职。
那些在军中混起来的,懂军阵的出头却是极难。
青黄不接,再加一个将不知兵!
这个恶循环一起来,所以在军报里总能看到谁谁又吃了败仗。
吃了败仗也不从自身出发,而是认为装备不好。
然后要钱买装备。
“那啥,我就先不和你们说了,我得先去拜见熊巡按,晚间的时候咱们几个聚一下,你们把辽东的局势给我讲讲!”
“好!”
戚金急匆匆的离开了,寒风卷起一抹白,分不清那白是雪还是他的白发。
扭头再看军营,众人已经在生火做饭了。
春哥终于等到了余令,他仅用一句简单的话就说明了目的。
望着眼前来自叶赫部的他,余令内心其实很犹豫。
犹豫的原因很简单,大明御史的话余令都不敢信。
何况是叶赫部的春哥!
“我能给你提供马匹,给你提供口粮,但你只能独自为伍,剩下的交给时间,因为我不信任你!”
春哥真的很想朝着余令的那张脸呼一巴掌。
叶赫部道灭族都未曾背叛过大明,如今大明的官吏却对自己挑三拣四。
一想到这里,春哥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升起来了。
“可以,我来证明我自己,但我先要吃的!”
余令抬起头望着春哥,淡淡道:
“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在我这里干活的就有吃的,你若提前支取,需要抵押!”
春哥听懂了,他想转身就走。
可想着跟着他的那二十多族人,想着那些孩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的族人也可以!”
春哥猛地抬起头:“你休想!”
余令摆摆手,笑道:
“如今这局面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有没有选择,我直白的说了,如果有孩子,我答应你的条件!”
“你要孩子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得证明你不是建奴的探子,你看,你们近乎一样的发饰,如果有孩子,就能暂时证明你自己!”
春哥望着余令,余令也望着他,春哥低下了头。
“有,我一会儿送来,你别妄想伤害他们,也别妄想这些人成为你的奴隶,我若是死了,你得给他们自由!”
“成交!”
望着余令伸出来手,春哥以为是大明的礼仪,懵懂地伸出手。
两个人握了握手,简单的契约达成。
春哥走了,赵不器也跟着一起离开。
春哥的族人终于有了一个家,随着他们的到来,肖五的眼睛猛地一亮,摸了摸口袋,眼光又黯淡了下去。
因为没钱!
就这么大的一会会,春哥的形象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又或许是为了跟奴儿划清界限。
他把辫子剪了,还给自己刮了一个光头。
余令觉得陈默高应该来看看,他回来后总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光头而自卑。
如今可以不用自卑了。
因为有人和他一样是个光头了。
余令不知道,陈默高现在不自卑了。
……
他现在逢人就说,他没头发不是不孝,而是救火的时候被火烧的。
这么一说,效果斐然,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宫里的事情做完了,哕鸾宫失火的事情还没结束。
这个时候陈默高才知道这朝廷里真是什么人都有。
竟然有臣子反对李选侍从乾清宫移走。
他们说什么“选侍投缳,其女投井”,“皇八妹入井谁怜,未亡人雉经莫诉”......
这是在说朱由校没有孝道。
朱由校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也只说了一句话。
“朕令停选侍封号,以慰圣母在天之灵……”
这句直白的说来,就是朕不同意李选侍为皇后,尤其是下一句的以慰圣母在天之灵。
这句的意思是说……
我不同意是因为我要告慰我母亲的在天之灵。
另一个意思是说,就算我杀了李选侍,我也是在给自己母亲复仇。
为母亲复仇难道不是孝道么?
关于这场火是人为的,还是真的失火已经不重要了。
没有人知道在这场大火熄灭后,朱由校终于从儿时那段不堪回首,难以忘怀的,悲伤往事中走了出来。
“忠贤?”
“奴在!”
“你看朕做的这折叠床好不好?”
“陛下所做,独一无二!”
朱由校拍了拍手,笑道:“去,给余家送去!”
魏忠贤点了点头:“是!”
魏忠贤觉得现在的皇帝自己看不透了,他都不知道余令什么时候和皇帝有了关系。
“乳母?”
客氏闻言,笑着走了过来,拍了拍皇帝身上的木屑,笑道:
“陛下你说!”
“乳母,最近你受累下,多走动走动,把先前那些遭受排挤的宫女内侍统计出来,记住,不要滥竽充数之人!”
客氏认真的点了点头:“记着了!”
“去吧!”
宫里又安静了,朱由校望着摆在面前两颗木球忽然笑了起来。
伸手拨弄了一下,木球滚动起来!
朱由校望着木球咯咯的笑出了声。
“生孩子哪有娘不遭罪的,是啊,生孩子哪有娘不遭罪的……”
“当皇帝就跟做这木工一样,一步都不能错.....”
“拉一帮,稳一帮,杀一帮,拉一帮,再杀一帮,最后留一帮……”
“嘿嘿,艺术活,跟做木工一样都是艺术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