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
几道影子踏着沙砾狂奔而来。
最前面的是匹铁蹄马。
斥候几乎趴在了马背上,脸色蒙着厚厚的沙尘。
后面远远的,跟了两个驼骑兵。
哨兵发现了他们,吹响了牛角号。
一队驼骑兵很快迎了出去,待看清楚是派出去的斥候,赶紧带了回来。
林川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冲出了营帐。
“大、大人!”
斥候嗓子嘶哑,从怀里掏出块油布包着的东西,颤抖着打开。
是张用炭笔勾勒的简图,歪歪扭扭的线条圈出片水域,旁边是一些不同的图案。
“雁湖西岸,有一座大营。”
斥候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水囊,仰头喝了两口,喘息道,“数过了篝火堆和帐篷,按鞑子的规矩,该是三千人上下。最中间那顶帐,挂着苍狼旗,错不了,是阿都沁的王帐!”
“好极了!”林川目光发亮。
三千人的规模,比预估的四千少了一千。
或许是分兵去了别处,或许是别的原因。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王帐的位置定了。
阿都沁!
你果然被老子猜中了!
……
呜呜的号角声撕开晨雾,回荡在驼城上空。
喧哗声此起彼伏,无数人影从帐篷里涌了出来。
妇人们围在铁鏊旁,火塘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
糜子饼滚烫着装进武士们的皮囊。
汉子们牵着骆驼往水槽边走。
喝足了水便喂草料,有人给骆驼的护蹄再缠上两层麻布。
数百把崭新的战刀,已经分发了下去。
图巴鲁和一群老人蹲在地上,把用新箭簇做好的羽箭往箭囊里插。
每支箭都要转着圈看一遍,确保雁羽绑得结实。
几个裹着毡袍的老人跪在沙地上祈祷。
穿皮甲的武士身旁,妻子们正抻着甲衣的系带。
有人往丈夫怀里塞帕子,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结。
年轻的父亲蹲下身,把孩子架在肩头,又抱在了怀中,胡渣扎得娃娃咯咯笑。
他忽然把脸埋进孩子颈窝,蹭了蹭,再抬头时,眼眶已经湿了。
不知是谁先落了泪,接着,抽泣声便弥漫开来。
谁都知道,这一趟,会有很多人再也回不来了。
“林大人——!!”
巴罕一身羌部战甲,冲马背上的林川单膝跪地。
身后的武士们跟着单膝点地,兵器顿在地上,发出齐刷刷的闷响。
林川扯住缰绳。
风雷打了个响鼻,前蹄刨着地面。
林川低头看向巴罕,头盔的阴影落在眉头上,没有任何情绪。
按计划,他带着队伍先往东南,接应上西梁山的增援部队,再一路扎进东北方的沙窝子,直扑雁湖。
巴罕则要率队往东北,绕过大狼山,把狼窝海子和柳树滩的鞑子引到碱滩,再往西兜圈子。
此去一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风卷着沙粒,打在甲片上沙沙响。
两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谁都没说“保重”。
有些话不必多说,有些事只管去做!
“走了——!”
林川踢了踢马腹。
沉默中,一百黑骑轰然动了,马蹄踏碎晨霜,卷起漫天沙雾。
身后传来巴罕的吆喝:“走——!”
骆驼在嘶鸣,掺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渐渐被风声吞掉。
……
一日后。
芨芨草甸。
木栏歪歪扭扭支在沙地上,像圈牲口似的关了上百个汉人。
都是从周围村庄掳来的年轻女子,衣衫已经破烂不堪。
她们全都挤在一起,试图用这种方式驱赶深秋的寒冷。
一个戴皮帽的亲兵走过来,越过木栏,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
人们全都低下了头,有人吓得低声啜泣起来。
亲兵伸出手,一把揪住一个穿蓝布衫的女子头发,往栏外拖。
“饶了我……求求你……”
女子喉咙里的哀求根本无济于事。
她被倒拖着往外走,目光中只剩下绝望。
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帐里的凌辱,还是火堆上的惨叫。
前几日,她亲眼见着一个反抗的女子被鞑子剥了皮,架在火上烤着吃。
周围的女子都埋下头,不敢看。
有人捂住嘴,怕哭出声引来更糟的祸事。
“扑通!”
亲兵的脚步停在原地,愣了愣。
视线中,暸望塔上的士兵就这么直愣愣地掉落下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没等亲兵反应过来,迎面一道寒光。
“噗”的一声,亲兵仰面倒地,重重摔在女子的身边。
那女子只觉得头上的疼痛一轻,抬眼望去,对方喉咙插了一根箭矢,正往外汩汩涌着血沫。
黑骑在轰隆,钢刀伴随着箭矢的飞掠,奔袭而来。
一只正在巡逻的小队瞬间被黑骑冲破,几名鞑子手中的弯刀刚扬起来,胡大勇手中的长枪裹挟着迅猛的冲势,将他狠狠戳在了半空,身子直直向后冲撞了两三个人,才滚落在地上。后面的铁蹄已经踏了过来。
连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就被碾成了肉泥。
黑骑没有犹豫,径直冲向了不远处的马场。鞑子连声呼喝,密密麻麻的身影从帐篷冲了出来,远处的巡逻队也奔行而来。
数十匹黑骑犹如一把钢刀,贴着马场削了一道弧线。有人快速收刀,点燃火折子,接着往马长里扔出了铁雷,紧接着,轰鸣声四散开来。
“轰轰轰轰轰——!!”
战马在哀鸣,血光滔天,黑色洪流冲破一道拦截的小队,又扔出一堆铁雷。
火光与雷鸣中,整个营地乱成了一团。
千夫长冲出大帐,数十名亲兵围了上来。
嘈杂声和呐喊声充斥在耳边,但却没有听到厮杀的声音。
他只看到远远的一片黑色背影。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吹号,快吹号——!”
号角声在背后响起,胡大勇带人奔行片刻,追上了队伍。
“大人,搞定了!”他大笑道。
他的任务就是炸马,尽可能制造更大的损伤。
如此一来,这个千人队就会变成瘸子。
另外三个千人队,不在他们奔袭的路线上,只能靠巴罕他们了。
“走啊——!”
吱呀的车轮声中,三百铁骑簇拥着六台大车,消失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