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大悟,原来父亲心里什么都清楚。
这一顿打,不仅是楚天青对他的惩戒,更是父亲默许,甚至是他内心所期望的。
想明白这点,张大象转过身,就要再次向楚天青行礼。但楚天青显然不想再纠缠这些虚礼,直接摆手制止了他。
“好了,这些客套就免了。邹国公,我们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他的目光转向床上的张公谨:“您的病情,杜相之前跟我提过,我心中已有初步推断。但具体到了什么程度,还需要做一次详细的检查才......”
话没说完,房门被轻轻推开,沈灵儿拿着一份报告走了进来,递给楚天青。
“公子,这是邹国公的血检报告。”
之前孙思邈用针灸和药物稳住张公谨的心神,让他短暂苏醒后,沈灵儿便抓住这个空档,完成了取血和初步分析,现在结果刚刚出来。
楚天青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自己之前曾特意叮嘱过,对于重症昏迷的患者,在稳住生命表征后,及时抽取血液进行分析至关重要,这往往是判断内在病情的关键一步。
看来这丫头不仅心思细腻,且将他的话牢牢刻在了心里,执行得恰到好处。
接过报告,楚天青快速扫过上面那些用独特符号和数字记录的数据。
他的眉头渐渐皱起,神色变得凝重。
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尤其是张大象,手心里全是汗。
“邹国公,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楚天青低声自语,手指点着报告上的几项关键数据,抬头看向床上面容憔悴的张公谨。
“根据这份血检报告来看,您的肾脏功能已经接近衰竭了。”
张公谨听了,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反而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楚公子说的......和太医署几位医正的判断差不多。他们也说,我这病是水道不通,浊毒上犯,已经到了‘关格’的绝症阶段。阴阳离决,精气将尽......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关格”二字一出,旁边的孙思邈脸色更加沉重,杜如晦也暗自叹了口气。
他们都明白,“关格”(指小便不通与呕吐不止并见)被认为是水毒阻塞,脾肾衰败的终末阶段,几乎等同于不治之症。
孙思邈上前一步,走到楚天青身边,探头看向他手中的报告。对于上面那些现代医学指标,他还有些陌生。
“天青,这几项标高的数据,是如何印证‘关格’诊断的?”
楚天青见孙思邈询问,便将报告微微倾斜,方便他看,同时用手指着那几项关键数据,详细解释起来。
“孙真人,您请看这里,他的血肌酐数值是919。”
他的指尖落在报告的一行。
“肌酐是肌肉代谢产生的废物毒素,正常值应该在一百以下,邹国公现在高达九百多,意味着毒素在体内已经积聚到了非常危险的程度,肾脏的排毒功能恐怕只剩下一成不到了。”
“再看尿酸,1356。尿酸过高不仅会引起剧痛,也是肾脏受损的明确标志。正常值应在四百以下,现在这个数值说明肾脏的滤过网络已经堵塞,浊毒无法顺利排出。”
“还有尿素氮,36.8。这是蛋白质代谢的主要废物,正常值也就七八个毫摩尔左右,现在超过正常值四倍多,可见体内浊毒弥漫,已经严重损伤了身体的根本。”
“最后是这个关键指标,肾小球滤过率,只有16.8。”
楚天青转向张公谨,用更通俗的方式解释道:
“人的两个肾脏,就像一套精密的过滤网。这个滤过率,就是衡量这套滤网还能正常工作多少的标尺,一般来说健康的成年男子,这个数值应该在一百以上,如果降到九十以下,就是初步损伤,降到六十,肾功能就损失了一半,算是三期,降到三十以下,毒素就开始大量堆积,是四期,病根已经很深了。”
“而一旦跌破十五,在我这儿就称为终末期,也就是第五期。现在您的滤过率是16.8,虽然还没到五期,但也非常接近了,可以说是准五期,这说明您双肾的滤网功能,十成已经去了九成九,几乎是千疮百孔了。”
“终末期”这三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让房间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张大象一听,急忙上前一步,声音都有些颤抖。
“楚公子,既然是这样,那......那该怎么治?需要什么稀世的药材,或是特殊的手法吗?”
楚天青看着心急如焚的张大象,并没有立刻回答需要什么奇珍异宝,而是目光沉静地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审视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不需要什么稀世药材。但是,需要你。”
张大象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重复道:“我?”
“对,就是你。”
楚天青直视着张大象的眼睛。
“你父亲的肾脏已经几乎报废,失去了过滤毒素,排出水分的功能,要想治愈,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为他换上一个健康的肾脏。”
“简单来说,就是从你的身体里,取出一个健康的肾,移植到你父亲的体内。”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如遭雷击。
“从......从我身体里......取走一个肾?!”
张大象瞳孔紧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脚步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霹雳劈中。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闻所未闻的治疗方法,从活人身上取走一个肾?
这听起来......太荒谬了!
一旁的孙思邈,此刻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听楚天青提起过器官移植的概念,之前也见过他做阑尾切除手术。
只是阑尾在时人看来近乎无用,割去虽惊世骇俗,尚可理解。
但肾脏乃人体重要水官,主管分清泌浊,岂能轻易割舍、易主?
这其中的风险和对身体根基的影响,在他看来,远比切除一个阑尾要复杂和深远得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
“天青,此话......当真?肾脏乃人体要冲,非阑尾可比,此举关乎邹国公与大象两条性命,非同小可啊!”
“自然是真的。”
楚天青肯定地回答,并进一步解释。
“首先,肾脏是成对的器官,取走一个,捐依然可以正常生活,日常生活起居、延绵子嗣皆可与常人无异。当然,今后需更加注重养生,避免过度劳累和损伤肾脏之物,像一些需要耗费极大气力的重活,可能就需要尽量避免了。”
“其次,移植能否成功,关键在于匹配度,就像锁和钥匙,纹路必须相合才行。父子之间,血脉同源,肾脏匹配的可能性,远高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术后的排斥反应也会小很多。这正是我提出让张大象捐肾的主要原因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