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荒诞而又冰冷的声音,并非来自耳边,而是直接烙印在林默的脑海深处。
“O型肾,今日特价,附赠三年透析套餐!”
它像一段被病毒感染的音频,带着毛刺,反复播放。
天台的风,吹散了最后的血腥气,也吹走了劫后余生的片刻安宁。
林默站直了身体,那根立下奇功的撬棍被他随手插回背包里,动作流畅得仿佛那本就是它的归宿。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那是精神力过度消耗的后遗症。
“掌……掌柜的……”
阿四瘫在地上,像一条被抽掉了骨头的咸鱼,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结……结束了?”
林-默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处城市重新亮起的、温暖的万家灯火。
“结束?”
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不。”
“这只是清掉了库存,还没查封工厂,更没揪出背后的销售渠道。”
“咱们这售后服务,才刚刚开始。”
阿四听得云里雾里,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三天三夜,再也不要见到任何跟医院、人皮、鬼脸有关的东西。
“走吧。”
林默转身,踢了踢阿四的腿。
“再不走,等会儿警察来了,咱们就得解释一下,这天台为什么像被陨石砸过一样。”
他指了指那个被他一棍子砸出蛛网裂纹的阵眼核心。
阿四一个激灵,也顾不上浑身酸痛,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倒在不远处,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张文博和***,有些迟疑。
“那……他们……”
“放心。”
林默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通话,然后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经过处理的沙哑声音,只说了两句话。
“市立医院天台,有两个人需要急救。”
“另外,查一下二十年前的旧案。”
说完,他便挂断电话,将电话卡从卡槽里弹出,屈指一弹,那张小小的芯片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里。
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两人顺着楼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的瞬间,城市那熟悉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街边的烧烤摊,依旧人声鼎沸。
路过的年轻情侣,还在为看哪场电影而争吵。
一切都和他们进去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可阿四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他的世界观,碎得比天台那块地砖还彻底。
回到那栋熟悉的烂尾楼,推开门的瞬间,一道黑影“嗖”地一下,就窜到了林默的脚边。
是Hei爷。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高冷地蹲在窗台,而是用脑袋,一下一下地,轻轻蹭着林默的裤腿。
金色的竖瞳里,没有了平时的慵懒与不屑,只有清晰可见的担忧。
林默弯下腰,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我没事。”
“喵。”
Hei爷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像是在说“算你识相”。
然后,它用尾巴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那意思很明确。
说好的五条小鱼干,一条都不能少。
林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呼吸平稳,陷入深度昏迷的程砚秋。
他身边,那幅已经完成的《鬼画索魂图》,此刻正静静地躺着,所有的异象都已收敛,看起来,就像一幅画工精湛、但内容诡异的普通画作。
可林默知道,这东西,现在是一件威力巨大的因果律法器。
程砚秋用他最后的生命与最极致的怨恨,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阿四,你先休息。”
林默对精神恍惚的阿四说道。
“掌柜的,那你呢?”
“我查点资料。”
林默走进里屋,从一个布满了灰尘的樟木箱底,翻出了一本本线装的、纸页泛黄的古籍。
这些,才是三济典当铺真正的“库存”。
上面记载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翻找了很久,终于,在一本名为《异物志·拾遗》的残卷中,找到了他想要的三个字。
鬼市。
书上记载很简单。
“鬼市者,阴阳之隙,龙蛇混杂之地也。通有无,易生死,非人所能入,非道所能寻。”
下面还有一行用朱砂笔写下的小字批注,字迹潦草,带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意味。
“狗屁不通,无非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家伙,搞的地下黑市罢了。入口嘛,得有‘投名状’。”
林默看着那行批注,笑了笑。
这字迹,他认得。
是典当铺的某位前任掌柜留下的。
看来,他的前辈里,也有不少喜欢“多管闲事”的。
“投名状?”
林默摩挲着下巴。
去哪找这所谓的投名状?
就在这时,Hei爷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进来。
它轻轻一跃,跳上桌子,然后,从嘴里,吐出了一样东西。
“叮当。”
那是一枚黑漆漆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铜钱。
铜钱上没有年号,只有两个模糊不清的古篆,一面是“通”,一面是“宝”。
但与普通铜钱不同的是,这枚铜钱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的气息。
是阴气。
也是无数交易留下的,因果的味道。
“谢了。”
林默拿起那枚铜钱,对着Hei爷说道。
“喵。”
Hei爷高冷地甩了甩尾巴,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林默看着手中的铜钱,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检测到特殊物品‘鬼市通宝’,可作为进入‘鬼市’的凭证。】
【是否支付五百点阴德,激活‘鬼市通宝’,获取最近的鬼市入口信息?】
五百点。
还行,比那些动辄上万的符箓便宜多了。
“支付。”
林默心中默念。
【支付成功,当前余额:八万三千一百六十点。】
铜钱上那股阴冷的气息,猛地一盛。
一行由阴气构成的、扭曲的小字,在铜钱的表面,缓缓浮现。
“子时三刻,城西,乱葬岗,十字路口。”
林默看着这行字,眼神变得深邃。
鬼市。
他倒要看看,那个敢把人的性命当成商品,还搞“促销活动”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子时三刻。
城西,乱葬岗。
这里是城市规划中,被遗忘的角落。
白天,是拾荒者的乐园。
夜晚,便是孤魂野鬼的聚集地。
冰冷的月光,照在歪歪斜斜的墓碑上,投下长短不一的、诡异的影子。
风,吹过枯死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像是哭泣一样的声音。
阿四跟在林默身后,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根从烂尾楼里带出来的钢管,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掌……掌柜的……”
阿四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咱们……咱们非要来这种地方吗?”
“不然呢?”
林默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
“难道你指望鬼市开在市中心的CBD?那房租得多贵。”
阿四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走到了那片乱葬岗的中心。
一个由三条土路交汇而成的,十字路口。
路口中央,还插着一根烧了一半的、孤零零的香。
林默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色。
时间,刚刚好。
他拿出那枚“鬼市通宝”,放在手心,然后,另一只手,轻轻地,在铜钱上,叩击了三下。
“咚。”
“咚。”
“咚。”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穿透了空气,传入了另一个维度。
四周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
眼前的土路、墓碑、枯树,像是被投入水中的颜料,开始扭曲、旋转、模糊。
阿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时,乱葬岗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条光怪陆离、拥挤不堪的街道。
街道两旁,挂着一盏盏白色的灯笼,灯笼里燃烧的,不是烛火,而是幽绿色的、跳动不休的鬼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有尸体腐烂的甜腥气。
有福尔马林的刺鼻味。
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诡异的香料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街道上,挤满了“人”。
有穿着清朝官服、身体僵硬的僵尸。
有漂浮在半空、身体半透明的怨魂。
有长着狐狸耳朵、身后拖着毛茸茸尾巴的妖物。
还有一些,根本看不出形态,只是一团蠕动的、不可名状的阴影。
他们在街道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地摊。
地摊上卖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
一个摊位上,摆着一个个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如同星云般旋转的光团。
摊主是一个没有下半身的、只有上半身在地上爬行的老妪,她用沙哑的声音叫卖着。
“卖‘好运’咯!新出炉的好运!童叟无欺,一瓶可用三次!”
另一个摊位上,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正在向一个看起来像是刚刚死去、还穿着病号服的新魂,推销着他的商品。
“兄弟,刚下来?看看这个,‘七日记忆’,能让你重温一遍生前最快乐的七天,价格公道,只要你十年阳寿!”
阿四看得目瞪口呆,三观再次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里,就是鬼市。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外之地。
林默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他只是拉着已经看傻了的阿四,逆着“人”流,缓缓向前走。
他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每一个摊位。
他在找。
找那个,卖肾的。
终于。
在街道的尽头,一个最阴暗、最偏僻的角落里。
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比之前在他脑海中响起时,更加真实,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愤怒。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新鲜到货的O型肾!刚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保真!保好用!”
林-默和阿四,挤开一群围观的鬼物,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用不知名兽骨和腐烂木头搭建起来的、简陋的摊位。
摊位后面,站着一个身材臃肿、长着八条如同章鱼触手般手臂的、看不清面容的怪物。
它的身上,围着一条用人皮缝制的、还沾着血污的围裙。
在它的摊位上,摆放着十几个巨大的、装满了浑浊绿色液体的玻璃罐。
每一个罐子里,都浸泡着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鲜活的人类器官。
心脏。
肝脏。
眼球。
以及……肾脏。
在摊位的最前方,用一块木板,写着今日的“特价商品”。
正是那句,让林默一路追查到此的广告语。
“O型肾,今日特价,附赠三年透析套餐!”
那个八条手臂的摊主,看到有“活人”靠近,八只眼睛同时亮起了贪婪的光芒。
它的声音,变得更加热情。
“哎呦!两位老板!活人啊!稀客!稀客!”
“想换点什么?我这里的货,绝对是整个鬼市最新鲜的!”
“看这颗肾!O型血,男,二十三岁,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昨天晚上刚从一个通宵打游戏的程序员身上拿下来的,你看这活力!”
它一边说,一边用一条触手,从罐子里,捞出了那颗血淋淋的肾脏,在林默和阿四面前晃了晃。
阿四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胃里一阵翻涌,再也忍不住,转身就吐了出来。
林默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冷到了极点。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淡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彻骨的冷漠与杀意。
他看着那个摊主,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嘈杂的鬼市,都为之一静。
“你的这些货……”
“是从哪来的?”
那摊主似乎没听出林默语气中的杀意,反而得意地晃了晃它的脑袋。
“嘿嘿,老板,这可是商业机密。”
“我只能告诉你,我的上家,势力大得很,货源稳定,品质有保障。”
“别说区区肾脏了,只要你给得起价钱,就算是‘龙肝凤髓’,他也能给你搞来!”
林默的目光,扫过那些浸泡在罐子里的器官。
他能感受到,每一件“商品”上,都残留着它们原主人临死前,最深的恐惧与最恶毒的诅咒。
而那个被打散的鬼院长的怨念,就像一只闻到血腥味的苍蝇,正被这些东西吸引,在这附近盘旋、汇集,试图重新凝聚。
这里,就是它的“食堂”。
只要这个摊位还在,只要这种罪恶的交易还在继续,那个鬼院长,就永远不会被真正消灭。
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林默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异物志·拾遗》那本残卷的另一页内容。
那是针对这种由无数怨念汇集而成的邪物,所记载的一种,最为霸道,也最为彻底的净化之法。
《洗冤录·七魄归位术》。
此术,不靠法力,不靠符箓。
靠的,是人世间最根本的“理”。
是因果。
是冤有头,债有主。
想要彻底净化鬼院长的怨念,就必须找到那最初的七个受害者,被盗走的肾脏。
以肾脏为引,布置法阵,召回他们停留在人间的残魂七魄。
让这七位真正的“债主”,亲手,去讨回自己的公道。
这才是,真正的“清算”。
可那七颗肾脏,早就被周志远和他的【血怨菌丝】同化,最后又被鬼院长吞噬,化作了纯粹的怨气。
要去哪里找?
林默的眉头,微微皱起。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他脚边的Hei爷,突然抬起了头。
它那双金色的竖瞳,穿过了拥挤的鬼群,越过了那个肮脏的摊位,死死地,盯住了摊位后面,一个被黑布盖着的,不起眼的角落。
它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呜呜”声。
它闻到了。
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属于【血怨菌丝】的味道。
虽然已经枯萎,虽然已经极其微弱。
但那股味道的源头,就在那个角落里。
鬼院长,并没有将那七颗作为仪式根基的肾脏,完全吞噬。
它将它们,藏了起来。
作为自己复活的“种子”。
林默顺着Hei爷的视线望去,心中,瞬间了然。
他的嘴角,重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看着那个还在滔滔不绝推销自己“商品”的八爪鱼摊主,缓缓地,从背包里,抽出了那根黑漆漆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
撬棍。
***
三济典当铺流水账(戊戌年三月十八日寅时初)
■阴德点收支
收入:无。
支出:五百点(支付【鬼市通宝】激活费用,用于定位鬼市入口)。
当前余额:八万三千一百六十点。
■当品入库
无。
■特殊事项记录
・已成功进入传说中的“鬼市”,场面混乱,卫生状况堪忧,用户体验极差,建议有关部门加强管理。
・已找到罪恶源头之“鬼市换肾摊”,并与摊主进行了“友好”的交流。
・确认鬼院长怨念的再生温床即为此地,其藏匿的七颗仪式用肾脏,亦在附近。
・已制定最终解决方案——《洗冤录·七魄归位术》。
■人员状态
・林默:已从“思考人生”模式,切换至“强制清算人”模式。对鬼市的商业模式表示强烈谴责,并决定用物理学手段,维护市场秩序。
・阿四:已解锁“鬼市一日游”成就。三观已碎成二维码,精神状态处于“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看到这些”的哲学思考阶段。对撬棍的出现,表现出强烈的安心感。
・黑猫(Hei爷):(前线侦察兵)成功锁定最终任务目标,表现出卓越的专业素养。现正弓起身子,准备随时发起攻击,为铲屎官的清算行动,提供战术支持。
・程砚秋:(离线挂机中)其怨念化身《鬼画索魂图》,成为本次事件的关键破局点,虽本人未到场,但其精神,将与撬棍同在。
■下步计划
・对“鬼市换肾摊”进行物理拆迁。
・夺回被藏匿的七颗肾脏。
・布置【七魄归位术】法阵,召唤债主,在线讨债。
・让鬼院长,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售后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