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后的偏殿中,宋满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前头的耳光声。
她心中感慨,果然是建国不久,满洲风范啊。
这耳光声响亮得在冬夜里赶上甩鞭子了,一听就知道伤得不轻,富察夫人顿时透出急色,老夫人显然也心疼孙子,但还是先向宋满哀声求情。
“这回奴才们一定叫那小畜生吃了教训,请福晋放心,他往后定然再不敢干这种事。那女子奴才们回去就处理干净,至于他,一定收拾得安分守己,等成了婚,除了一心一意伺候格格,不敢有第二种想法。若再出这样的事,不用福晋动怒,也不连累格格,奴才们先把他的皮揭下来!”
“这番话,老夫人听着不觉熟悉吗?”宋满冷冷道,“二位无需多言了,贵府的门第金贵,我家女孩儿高攀不上!既然王府的脸面贵府不觉得是回事,有什么话,都请留到明日面圣说吧。”
她站起身,“来人,送客!”
本来事情到此就该了结的,老夫人一狠心,瞪了富察夫人一眼,富察夫人咬着牙跌跌撞撞扑过去,跪在宋满脚下。
“福晋,求您再给禄嘉一个机会,我们回去一定好好教训禄嘉,这门婚事是万岁爷钦点,这是何等的荣耀,也是万岁爷对大格格的重视,我们家岂敢怠慢格格?人不说,嫁女儿三分看婿,七分看婆?您纵看不上那不肖的兔崽子,还有奴才们呢!格格过了门,奴才们上上下下,一定都尽心尽力伺候格格,不叫格格有一点儿不顺心的地方!”
她把所有身段都放下了,再见不到姻缘初定时倨傲的模样。
老夫人也忙跪请道:“奴才全家一定伺候好格格,那小子敢对格格有一丝不敬,奴才们都不放过他!保准让格格脚都不沾地!”
她们头一次这么站在婆婆的角度为儿媳妇考虑,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动听。
宋满却冷笑一声,“我家大格格是亲王之女,天子之孙,到哪家不是当主子去的?你们家把王府的脸打得这样响,还做着自己高人一等,做了奴才就是屈就成全的美梦呢?”
众所周知,吵架的时候不用听对方画饼,只要快速把事情放大,给对手扣帽子。
然后,在对方来不及反驳的时候,搞点大动静,快速结束战斗。
她眼神一扫描,抓了个便宜茶碗重重摔在地上,“你们那些美梦,留着到御前说吧!”
言罢,径直拂袖而去。
一出门,廊下的侍从忙跟随搀扶,宋满往后头没走两步,就见到雍亲王正在廊檐拐角处迎风站着。
“都是怎么伺候的,怎么叫王爷在风口站着?”宋满加快脚步过去,张进等人忙行礼,雍亲王看向她,神情倒是已经归于平静,还有心思说:“方才话说得不错。”
没被那两个女人说得天花乱坠的好话蒙过去。
富察家上下好好伺候大格格,这算什么许诺?元晞嫁到哪一家,家里人能有她的品级高?
谁不得好好伺候,琅因那句话说得不错,他们家倒高高在上地觉得做出好大让步似的。
雍亲王冷笑一声,拉住宋满的手,转身往回走,“明日面圣,他们家就算说得天花乱坠,这桩婚事也绝不能再留!你告诉元晞,什么天壤王郎,她阿玛把这王郎踹飞了,再给她挑好的!”
富察禄嘉如此行事荒唐,一点不忌惮他这个和硕亲王未来岳父,这件事放到朝廷上,最丢脸的不是元晞,是他。
他怒火旺盛,是顺理成章的,四周仆从都低眉屏息,一口大气不敢出。
而雍亲王本人,虽然这件事是他一手策划推动的而成的,他本来心如止水,甚至欣赏富察禄嘉的愚蠢。
但方才富察家父子提及东宫,试图用东宫来威胁他的行为,令他真正愠怒了。
——虽然其实富察老太爷的话语远称不上威胁,但对雍亲王这种身份的人来说,一点点的不敬就可以无限放大了,因为在他的人生里,看身份等级低于他的人都应该是低眉顺目的恭敬模样。
宋满道:“消消气,一家子蠢货,不值得您动气。”但她声音也与往日不同,显然还强抑着怒火。
他们在雍亲王府这么多年,可头一次见这位福晋动怒,好性儿老实人都被逼急了。
侍从堆中,两个人对视一眼,复又低头,老老实实记着这二人的言语。
他们倒也不是从早到晚什么事都记,但这件事涉及万岁爷安排的婚事,还是从头到尾记清楚要紧。
差事办不好,后果何止是领不到工钱。
关防外这样折腾,内院多少也听到一些风声,不过因为雍亲王和宋满分别对内外把控甚严,她们也打听不到什么。
小阿哥在怀里哭,大张氏抱着轻哄,满头雾水地道:“怎么大晚上还有客至?方才你们回来时,庄嬷嬷脸色很难看。”
“何止呢。”乐安皱着小眉头思考,大张氏叹了口气,“好了,别想这些了,天塌下来,咱们也帮不到什么忙,别给添乱是正经,快回去睡吧,十八可就要开始上学了。”
乐安点点头,侍女走进来在大张氏耳边轻声道:“年格格听了风声,很是惊慌,打发人来问主子。”
“嬷嬷,你过去一趟吧。”大张氏叹了口气,“她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嬷嬷宽慰宽慰她,叫她不要擅有动作,平添麻烦。”
嬷嬷应是而去。
乐安晃了晃腿,感慨:“年额娘是真的很美啊,可惜,如果没进府里,以她的家世品貌,嫁到寻常人家,丈夫必不会薄待她。”
年氏如今在府内的待遇与钮祜禄氏那一等级持平,当然不差,但若说过得有多么优越,也算不上,至少比不上有子的大张氏与李氏。
大张氏听了,却嗤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提醒乐安,“不要议论长辈,那是你的庶母,再敢乱说,我请福晋教训你!”
“额娘!”乐安告饶。
大张氏莞尔,“你就这么怕你宋额娘?”
“宋额娘倒是不打也不骂,可她太会讲道理啦。”乐安叹了口气,“大姐姐都被宋额娘管教得老老实实的,我还是别犯到宋额娘手上了。”
说罢,规规矩矩地向大张氏欠了欠身,行礼告退。
大张氏扶额轻笑。
“还是孩子呢。”过了一会,她慢慢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