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黑绒布,将整个汇川市场包裹得严严实实。
平日里喧嚣鼎沸的市场,此刻静得能听见老鼠在角落里窸窣的扒拉声。唯有一间偏僻的仓库,从门缝里透出一条昏黄的光线,像一把生了锈的刀,将黑暗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
仓库里弥漫着一股铁锈、麻袋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潮湿气味。
“扑通!”
一声闷响。
“闷葫芦老王”被人从后面狠狠一推,整个人像一袋卸下的土豆,重重跪倒在地。他那身还算体面的确良衬衫,在拉扯中崩开了两颗纽扣,沾满了泥灰,裤腿膝盖处,更是迅速被地面渗出的水汽濡湿,印出两块深色的痕迹。
他不敢抬头。
只用眼角的余光,就能瞥见前方不远处,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没有看他,只是用杯盖,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地撇着茶碗里的浮沫。
“叮……”瓷器清脆的碰撞声,在这死寂的仓库里,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根钢针,扎在老王的心尖上。
他身边的豹哥,垂手侍立在女人身后,一言不发,但那份沉默,比一百句喝骂还要沉重。
老王全身的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牙齿上下磕碰,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王老板。”
那个女人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就像平时在市场里遇见了,随口打声招呼一样。
“在汇川这段日子,我赵淑芬,待你不薄吧?”
老王猛地一颤,汗水瞬间就从额头、鼻尖、后背涌了出来,几乎浸透了他的内衫。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干涩沙哑。
赵淑芬没有等他回答。
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然后将杯子稳稳地放回桌上。
豹哥会意,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他没有把信封递给老王,而是从中抽出一张照片,轻飘飘地甩在了老王的面前。
照片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第一张,是老王在一个小饭馆的包间里,对着一个面容精明的男人点头哈腰,那个男人,正是金龙集团的钱副总。
老王的呼吸猛地一滞。
豹哥又甩出第二张。钱副总将一个厚实的信封,推到了老王的面前。
紧接着是第三张。老王走出饭馆时,将那个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的侧影。
照片,拍得清清楚楚。
老王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他想伸手去抢,可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
“这……这是误会……是……”他终于挤出了声音,“钱……钱副总他……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
“是吗?”赵淑芬的尾音微微上扬。
豹哥冷哼一声,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小巧的磁带录音机,放在地上,按下了播放键。
“滋啦……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录音机里传出含糊不清的对话。声音很嘈杂,但几个关键词,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老王的耳膜上。
“……王老板……放心……事成之后……这个数……”
“……秦总那边……绝不会亏待……汇川……核心区……”
“……谣言……就说……赵家……要吞掉所有人的生意……”
录音很短,很快就结束了。
仓库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老王粗重如牛的喘息声。
赵淑芬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个抖如筛糠的男人身上。她的声音,也终于不再温和,像是淬了冰。
“秦正阳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连这么多年的街坊情谊,连做人的良心,都不要了?”
这句问话,彻底砸碎了老王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哇”的一声,他再也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混着汗水和地上的灰尘,糊了满脸。
“赵阿婆!我错了!我不是人!”
老王一边哭嚎,一边用额头去撞冰冷的水泥地,发出“咚咚”的闷响。
“是秦正阳!都是那个姓秦的王八蛋逼我的!他说他知道我儿子在外面赌钱,欠了一大笔债,要是我不听他的,他就找人去剁了我儿子的手!”
“他还说,只要我帮他把汇川搅乱,把您的名声搞臭,等金龙集团接手了汇川,就给我一个核心区的大铺面……”
在死亡和恐惧的巨大压力下,老王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事情都交代得一干二净。
他如何被秦正阳威逼利诱,如何昧着良心,在相熟的商户之间散布那些恶毒的谣言,挑拨离间,制造恐慌和对立。
甚至,他还供出了另外几个同样被金龙集团暗中接触过,如今态度暧昧、首鼠两端的商户名单。
豹哥在一旁,用笔飞快地记录着,脸色越来越阴沉。
几乎就在老王心理防线崩溃的同一时间,数百公里外的红星市。
赵大刚那份签着自己大名的实名举报信,和他用手帕层层包裹的那块神秘金属片,已经摆在了一张严肃的办公桌上。
“HK”两个烧得有些模糊的字母,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种不祥的光。
负责此事的人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们立刻意识到,这块小小的金属片,可能牵扯到一桩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大案。
初步的鉴定结果很快出来,金属片的材质和工艺,指向某种进口的高精密电子元件,绝非内陆城市一个普通百货大楼的电料库里该有的东西。
事关重大,一份请求协助调查的密函,通过内部的特殊渠道,加急送往了特区。
信中,金龙集团,以及秦正阳这个名字,被重点提及。
风,悄无声息地起了。
尽管《特区商报》那篇关于金龙集团“原罪”的报道,在刊发当天就被秦正阳动用所有关系,强行压下了后续的发酵和转载,没能形成更大的风暴。
但那篇文章,就像一颗投进水里的石头,虽然水面很快恢复平静,可涟漪,却已经一圈圈地扩散开去。
一些鼻子灵敏的商人,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而那封来自红星市的加急信,更是像一道无形的催命符。消息通过某些曲折隐秘的渠道,一星半点地,传进了秦正阳的耳朵里。
“调查”的阴影,已然笼罩在了秦正阳办公室的上方。
秦正阳捏着电话听筒,额角青筋暴起,对着那头低吼:“废物!这点小事都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