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池的水,黑得像墨。
常欢站在池边,望着那不见底的黑色水面。
三天跋涉,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地方——一处隐藏在深山幽谷中的天然水池,四周峭壁环绕,只有一条狭窄的裂缝可以进入。
阿青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脸色也比前几天好多了。
她站在常欢身旁,手中握着那块从听剑阁带出的丝绢地图。
“剑心通明处,池水映月时...”阿青轻声念着地图上的字句,抬头看了看天色,“快到酉时了,月亮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常欢没有回答。
自从阿青告诉他关于胎记的事情后,他就一直沉默寡言。
影门训练出的杀手本就不善言辞,更何况是面对可能颠覆自己全部过去的真相。
池水无风自动,泛起细微的波纹。
常欢蹲下身,伸手想触碰水面,却在指尖即将接触的瞬间被阿青拉住。
“别急,”阿青摇头,“洗剑池不是普通的水池。传说它能映照出剑客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很多人因此疯掉。”
常欢冷笑一声:“一个杀手,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阿青深深看了他一眼:“正是杀手,才最有不愿面对的过去。”
常欢抽回手,站起身走到池边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盘腿坐下,闭目调息。
阿青知道这是他不愿继续话题的表现,轻叹一声,去检查周围的警戒机关。
夕阳西沉,第一缕月光穿过峭壁的缝隙,正好照在洗剑池中央。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漆黑的水面突然变得清澈透明,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上的月亮。
“常欢!”阿青惊呼,“快看!”
常欢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池水不仅变得清澈,水底还隐约可见一些发光的纹路,组合起来像是一幅图案...一把剑的形状,与他颈后的胎记一模一样!
“下去看看。”常欢说着就要脱外衣。
阿青却拦住他:“等等!洗剑池的试炼不是这么简单的。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水中的幻象可能会...”
“让开。”常欢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说教。”
阿青咬了咬嘴唇,最终退开一步:“至少让我先做点准备。”
她从怀中取出几根银针,迅速在常欢后颈和太阳穴附近刺入。
常欢没有阻止,他知道这是墨家的“守神针”,能保护心神不受邪气侵扰。
“好了,”阿青退后几步,“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那都是幻象。守住本心,不要被迷惑。”
常欢冷哼一声,脱去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和颈后那个清晰的剑形胎记。
他深吸一口气,跃入池中。
池水比想象中要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渗透全身。
常欢向下潜去,靠近那些发光的纹路。
随着距离缩短,他看清了——那确实是一把剑的图案,刻在池底的一块白玉石板上。
更令人震惊的是,石板旁边还有一具盘坐的人形骸骨!
骸骨手中捧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剑心”二字。
常欢伸手想拿玉牌,却在触碰的瞬间,眼前景象天旋地转...
他站在一个陌生的庭院里,四周火光冲天。
惨叫声、兵刃相交声不绝于耳。
一个小男孩,约莫四五岁,躲在假山后瑟瑟发抖。
“尘哥!带欢儿走!”一个女子的尖叫声传来,“他们是冲着孩子来的!”
一个白衣剑客且战且退,身上已经多处负伤,但剑法依然凌厉,每一剑都带走一条人命。
他退到假山旁,一把抱起小男孩:“欢儿别怕,爹在这里。”
小男孩紧紧搂住剑客的脖子:“爹,娘呢?”
剑客没有回答,只是将一枚玉佩塞进小男孩衣领:“记住,你姓李,叫李心欢。这玉佩是你娘给你的,永远不要丢...”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掌击在剑客后背。
剑客喷出一口鲜血,仍死死护住怀中的孩子。
那黑影冷笑一声,又是一掌拍在剑客天灵盖上。
“李无尘,你的剑法不过如此。”黑影的声音沙哑难听,“这孩子,影门收下了。”
小男孩被强行夺走,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父亲倒在血泊中,手指仍朝着他的方向...
常欢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在池底,几乎窒息。
他拼命向上游去,破水而出的瞬间,大口呼吸着空气,心脏狂跳不止。
那不是幻象!是记忆!他被刻意封存的童年记忆!
“常欢!”阿青在岸边焦急地喊,“你没事吧?”
常欢游回岸边,浑身发抖,不知是池水太冷还是回忆太震撼。
他爬上岸,跪在地上干呕,仿佛要把那段痛苦的记忆也吐出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喃喃自语,“李无尘...是我父亲...”
阿青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证实还是让她震惊不已。
她蹲下身,轻轻抱住常欢颤抖的肩膀:“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师父对你格外严格,却又总是暗中保护你。”
常欢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他知道?他一直知道我是他儿子?”
阿青点头:“我想是的。但他不敢相认,因为影门一直在监视你。一旦身份暴露,影门会立刻杀了你。”
常欢突然大笑,笑声中充满疯狂和痛苦:“所以影门门主是我杀父仇人,而我却为他杀了十年人!好一个笑话!”
他的情绪失控引发了体内真气的暴走。
洗剑池的水突然沸腾起来,形成一个个小型漩涡。
更惊人的是,那些漩涡逐渐拉长,变成了一把把水形成的剑,在空中飞舞!
“心剑功法!”阿青惊呼,“而且是完整版的!”
常欢对此浑然不觉。
他沉浸在愤怒和痛苦中,体内的剑气不受控制地外放。
一把水剑突然射向岸边的一块巨石,竟将那坚硬的花岗岩劈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阿青知道必须让他冷静下来,否则剑气反噬会要了他的命。
她冒险靠近,双手按住常欢太阳穴,轻声念诵墨家静心咒:“剑本无痕,心自有光...剑本无痕,心自有光...”
常欢的呼吸渐渐平稳,池水也恢复了平静。
他茫然地看着阿青,眼中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阿青,我...”
嗖!一支冷箭突然从峭壁上方射来,直奔常欢咽喉!
阿青反应极快,一把推开常欢,箭矢只擦破了他的肩膀。
“看来我们的小师妹还是这么护着情郎啊。”一个熟悉的女声从上方传来。
常欢和阿青同时抬头,看到月姬站在峭壁边缘,身后是十几名黑衣杀手。
她的右臂还缠着绷带——听剑阁一战的伤还没好利索。
“月姬!”阿青的脸色变得苍白,“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月姬轻笑一声,从峭壁上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池边一块岩石上:“青龙会的血鸦可是很擅长追踪的。更何况...”她的目光转向常欢,“我们对李无尘的儿子也很感兴趣。”
常欢已经恢复了冷静,手按在刀柄上:“残月楼什么时候成了青龙会的走狗?”
月姬不以为忤:“各取所需罢了。我们想要墨家的机关术,青龙会想要李无尘的心剑功法。”她看向阿青,“说起来,小师妹,你还没告诉你的情郎,我们是什么关系吧?”
阿青的手微微发抖:“月姬,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他无关。”
“无关?”月姬突然暴怒,“你为了救他,连‘血引术’都用了!当年你为了墨家秘籍,可是连亲生父亲都杀!”
常欢震惊地看向阿青。
阿青的眼中盈满泪水,但没有否认。
“那是...那是他先背叛了墨家!”阿青的声音破碎,“他把墨家机关术卖给青龙会,害死了上百名墨家弟子!”
月姬冷笑:“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你现在又为什么帮影门的杀手?墨家和影门可是世仇!”
阿青深吸一口气:“常欢...不,李心欢是师父的儿子,这就够了。”
月姬似乎被这句话刺痛了,脸色变得狰狞:“好,很好!那今天我就送你们一起去见师父!”
她一挥手,十几名杀手同时跃下峭壁,将常欢和阿青团团围住。
常欢的刀已经出鞘,眼神冰冷:“阿青,退后。这是我与残月楼的恩怨。”
阿青却站到他身旁,软剑在手:“不,这是我们共同的战斗。”
月姬狂笑:“真是感人!那就一起死吧!”她亲自出手,弯刀划出一道寒光,直取常欢咽喉。
常欢正要迎战,突然感到体内真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流动。
那段被唤醒的记忆,似乎也唤醒了他血脉中沉睡的剑法天赋。
他的刀法突然变了,不再是影门狠辣的杀招,而是一种飘逸如风、却又凌厉无比的剑法——正是李无尘的独门绝学!
月姬大惊失色,她的弯刀被常欢一刀斩断,胸前多了一道血痕。
她踉跄后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剑功法?!不可能!李无尘花了二十年才练成,你怎么可能...”
常欢自己也有些惊讶,但很快明白过来:“这不是练的,是血脉中带来的。”
其他杀手见状,一时不敢上前。
阿青趁机从怀中掏出一个烟雾弹,砸在地上。
浓烟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走!”她拉住常欢的手,向那条狭窄的裂缝冲去。
月姬在烟雾中怒吼:“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箭矢破空而来,阿青闷哼一声,后背中了一箭,但她没有停下。
常欢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回头一看,顿时目眦欲裂。
“你中箭了!”
“小伤...快走!”阿青咬牙坚持。
两人冲出裂缝,来到一处隐蔽的小山洞。
常欢小心地帮阿青拔下箭矢,撕下自己的衣襟为她包扎。
他的手在发抖,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为什么要为我挡箭?”
阿青虚弱地笑了笑:“因为...你对我很重要。”
常欢——或者说李心欢——沉默了很久,最终轻声说:“我记起来了...我本来的名字。李心欢。”
阿青伸手抚摸他的脸:“心欢...很适合你。”
夕阳的余晖透过洞口照进来,给两人镀上一层血色。
常欢突然握住阿青的手,十指相扣。
“我们去青龙会总坛,”他的声音坚定,“救我父亲。”
阿青点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一起。”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只血鸦悄然飞向远方,眼中红光闪烁,将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