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画中杀机。
环佩的声音近在咫尺,阿月嗅到熟悉的曼陀罗香。
阁门无风自动启动,一身绯衣的女子倚着门框,腕间藤环与画中的圣女别无二致。
她的手指尖捻着一片带血的晶屑,轻笑。
“江公子这身子,怕是撑不到见无锋剑魄了。”
“有趣。”
江白一把将阿月护在自己的身后,他已经晶化的右臂渗出了青焰。
“呵”
“你这是吃了几幅画像,才勉强学了个像个人的样子?”
女子笑容骤然冷漠,瞬间,数百幅圣女的画像突然震颤般的脱离了墙面。
画中人儿的藤枪刺破了绢帛,化作了实体将二人团团围住。
“三百傀儡,总有个利索的。”
“陪你慢慢玩玩。”
绯衣女子退至廊柱的阴廊之中。
“月妹妹,你挑个顺眼的杀了吧。”
丑时,血藤缠魂。
第一具画傀刺来的枪尖上,赫然刻着阿月的族徽。
江白挥起锤头震碎了画傀的头颅,飞溅的墨汁却凝聚成了一把锁链死死地缠住了锤柄。
阿月侧耳听风。
没错。
断枪精准刺入第二具画傀的膻中穴——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却镶嵌着一块血色晶石。
“她们是用我的血养起来的!”
阿月的指尖抚过一块晶石的纹路。
“这里的每块晶石都连着地脉……”
话音未落,晶石突然爆炸开开,地砖的缝隙里钻出了带刺的藤蔓。
江白扯碎藤蔓的时候,晶化已蔓延到了他的肩膀。
绯衣女子在二楼轻笑。
“江公子每用一次鼎纹,就离兵冢更近一步呢。怎么样?好不好玩。”
寅时,剑牢冰棺。
就在突破画傀重围的时候,阁顶突然降下了一个玄冰牢笼。
阿月在触碰冰柱的瞬那,冰层内浮现出了万千剑影,每一道都照应出了圣女受刑的场景。
江白鼎纹暴涨,青焰却反噬了他自己的身体,在冰面上,映出了他狰狞的饕餮的影子。
“别用灵力!”
阿月突然撕开衣襟,心口“柒”字烙印贴在冰面。
“这是噬灵玄冰,越反抗吸得越狠。”
冰棺开始收缩,绯衣女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声音让江白只感觉难听死了。
“告诉姐姐,当年你阿娘偷走的族徽玉锁到底在哪?”
江白突然捏碎了晶化的指尖,血珠溅上阿月的眉心。
烙印在吸收晶血之后,竟然在冰棺内凝聚出来了一把血色的钥匙。
“破!”
就在钥匙插入冰棺裂缝的一瞬间,三百里外的某处传来了一声剑鸣。
绯衣女子喷出了一口黑血,发间的玉簪应声而断。
卯时,无锋剑鸣。
冰棺炸裂的气浪将二人直直的抛向了剑域的深处。
江白撞碎了七重冰墙后跌入了寒潭之中,潭底沉着一柄无锷巨剑。
在剑身缠满了锁链,每根锁链链环都刻着“赵”字。
阿月在潜入水底时,发现了锁链另一端系着一具青铜棺材——棺中那人的右腿赫然是赵无痕的义肢。
赵无痕!
“赵家初代家主,赵天阙。”
器灵残识在寒潭中慢慢复苏过来。
“剑域第一条忠犬。”
江白触及到剑柄的一瞬间,冰层上方传来了绯衣女子的尖啸。
“那是师尊的藏品!”
无锋剑突然暴起,锁链崩断激起了无数的浪涛,在浪涛中,青铜棺盖滑开了半尺。
棺内尸身的赫然心口插着半截玉锁,与阿月怀中残片严丝合缝。
辰时,义肢藏秘。
阿月抠出玉锁时,赵天阙的尸身突然睁开了眼睛。
青铜义肢弹射出了一个链刃,那刃径直地割断了江白的左肋。
鼎纹本能地吞噬着伤口溢出来的血气,却将链刃也同时吸入了江白的体内。
江白呕出了带金属碎片的黑血,他发现。
他发现晶化开始侵蚀他的脏腑。
“用这个!”
阿月将玉锁残片按在了他的伤口。
月族密文在血光中浮现出来,无锋剑也同时感应到了同源气息,竟然自己调转了剑尖刺入了赵天阙眉心。
绯衣女子破冰而入时,正好撞见了剑魄离体的画面。
“原来无锋剑魄是这么用的。”
她突然撕开了自己的脸皮,露出底下与阿月一模一样的容颜。
“姐姐教得好。”
“姐姐教得真好。”
巳时,百貌千机。
冰窟顶部瞬间便降下了数百个冰棺,每具棺材中都躺着位“阿月”。
看向每一位“阿月”,江白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
“从你阿娘出逃那年起,剑域每十年就造个圣女的备品。”
假阿月们齐声笑道。
“今日终于能补全残次品了。”
江白挥起锤头砸向冰棺群,鼎纹却突然反噬。
晶化蔓延至脖颈时,他看见了真阿月徒手插入了自己的胸膛,掏出了血淋淋的饕餮纹。
“接着!”
器灵残识在血纹中狂笑起来。
“好丫头,真不错,你比陈天罡还要疯!”
无锋剑吸尽了血纹,化作了流光全部没入了江白的右臂。
晶化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剑脉扎起来的青铜臂甲。
午时,剑魄噬主。
江白挥出第一剑的时候,整座冰窟开始了崩塌。
剑气所过之处,假阿月们如蜡像一般开始融化。
绯衣女子暴退至冰窟边缘,七窍流出了银浆。
“师尊说得对,月族都是疯……”
一阵剑风掠过,她瞬间便凝固成了一座冰雕,又瞬间碎成了齑粉。
阿月跪在血泊中,心口的破洞被冰晶填补。
“江白。”
江白寻着声音看向阿月。
“江白,我好像感觉不到冷了。"
无锋剑突然脱手飞向了虚空中,江白追出冰窟的时候,他看见剑域天穹裂开巨缝——裂缝外满是巡道宗总坛的烽烟,赵无痕正率着尸傀大军压境而来。
未时,归途无路。
折返剑台时,星图上的“无锋”星已然黯淡。
阿月用断枪在冰面刻字。
“下一个是药域。”
阿月的血迹未干,冰层下突然钻出了青铜藤蔓,缠住了她脚踝将她拖向了深渊。
江白挥剑斩藤,却发现藤蔓上刻着月族密文。
“快逃……”
最后一眼,他看见了藤蔓深处有双翡翠色的眼睛——与阿月觉醒古树灵体时一模一样。
剑域开始崩塌,江白攥紧了半截玉锁一跃跃入了虚空裂缝。
坠落中,他听见器灵发出来最后的叹息。
“那丫头,把自己种成了锚点……”
申时,陌上花开。
江白跌回了现世时,正值暮春。
荒野开满血色的曼陀罗,每朵花蕊中都嵌着一块冰晶。
他摘下一朵。
那朵冰晶映出了阿月的虚影。
“穿过花海,我在药域等你。”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赵无痕的新躯体覆盖了青鳞,他的脖颈挂着七枚玉锁。
“师尊让我带句话——”
“圣女结果时,记得留颗种子。”
江白震碎了花海,剑气掀起的花浪中,无数冰晶映出阿月的笑颜。
酉时,残阳泣血。
江白站在药域边境的瘴气林中,青铜色的臂甲上的无锋剑纹泛着一丝幽光。
脚边血色的曼陀罗在暮色中舒展了花瓣,花蕊间渗出的一滴滴汁液落地便凝聚成了冰。
那冰中凝聚出来了阿月模糊的侧脸。
“江白,往北三十里,那里有座吃人的城。”
瘴雾的深处传来了一声铃铛的声音,八抬鎏金轿碾过腐叶。
轿帘掀开时,撒出了一把朱红丹丸,落地便化作了一群赤足童子。
童子们脖颈系银铃,瞳仁细如蛇眸。
“丹姥有请贵客。”
江白攥碎一枚丹丸,掌心留下了朱砂的印记。
“带路。”
戌时,人丹鬼市。
穿过了毒瘴,竟然是灯火通明的长街。
店铺上悬满了琉璃瓶,瓶中浮动着人体的脏器;摊贩叫卖着。
“金丹期剑修肝,三枚灵石一两。”
江白走过肉铺时,笼中的囚徒突然扒住了铁栏——那人胸腔空空如也,心脏处镶嵌着一颗跳动的丹丸。
“新鲜得很!”
摊主的刀尖挑开了囚徒的头盖骨。
“识海丹刚成,客官验验货?”
青铜臂甲突然暴起,一瞬间便捏碎了摊主的天灵盖。
囚徒趁机吞下了识海丹,眼窝里炸出了藤蔓。
“救我……他们用噬魂丹种……”
话语还没有说完,藤蔓自燃成灰。
整条街的商贩齐刷刷的转头看了过来,数百个丹傀从地底爬了出来,他们的关节都渗出了腥甜的丹液。
亥时,丹鼎焚身。
江白被逼到了丹炉广场,青铜臂甲已吸饱了丹毒,纹路也转为了暗紫色。
中央的九丈丹鼎腾起了青焰,鼎中浮着一具琉璃棺材,棺材内的女子面容竟与剑域圣女有着九分的相似。
“这是第三百零一个失败品。”
苍老的女声自鼎后传来。
“吞了你的器灵根,或许能成。”
丹姥拄着蛇头拐杖走出了阴影,杖头镶嵌的正是阿月丢失的玉锁的残片。
江白挥臂劈出了一个剑气,丹傀们却化作丹液融入地缝。
地面突然突起了万千丹刺,刺尖绽开了一朵朵的食人花,花心赫然是赵无痕被腐蚀的半张脸。
“江师兄,我的江师兄啊,你的心丹定是极品!”
子时,种丹之术。
就在江白斩碎第七波丹傀的时候,他的右臂剑纹突然逆流。
丹毒顺经脉攻向了他自己的心脉,视线开始模糊。
丹姥的蛇杖点了点地面,琉璃棺材中射出了七枚金针,直直地钉入了他的七大要穴之中。
“器灵根作壤,旱魃心核为种。”
她剖开了江白的胸膛,将跳动的黑丹按入了血肉。
“这具人鼎,老身收下了。”
剧痛中,江白看见了黑丹伸出的根须,与青铜臂甲上的剑纹厮杀。
丹姥突然惨叫——本应昏迷的阿月虚影自黑丹中浮现,翡翠色的瞳孔中燃着碧火。
“你这个老妖婆,我的东西你也敢碰?”
丑时,双生蛊。
丹鼎炸裂的一瞬间,江白的心口钻出来了翡翠藤蔓,那藤蔓与阿月的虚影相连。
丹姥的蛇杖寸寸断裂,露出了杖芯封存的玉简——正是《器魂录》缺失的“种丹篇。”
“原来药域用活人种丹的法子……”
江白咳出带丹粉的血。
“是从月族禁术改的。”
阿月虚影忽然凝实,藤蔓刺入了丹姥眉心。
“三百年前,你偷走我族药典时,可想到今日?”
“我今日,就要让你付出代价。”
丹姥的肉身急剧快速地枯萎,丹田处滚出了一枚琥珀丹,里面封着的少女蜷缩着身子像一个婴儿一般——那正是三百年前失踪的月族药师。
寅时,丹心祸。
吞下琥珀丹的瞬间,江白的右臂剑纹爬满全身。
药域地脉开始沸腾,无数的丹傀破土而出,他们的胸口皆镶嵌着月族的密文。
阿月虚影渐淡。
“往生城地底……有我要的答案……”
青铜臂甲突然离体飞向了北方,江白追赶时发现,臂甲在月光下竟化作阿月半截残躯。
残躯心口处插着青女枪,枪身缠满了青铜根须——与剑域冰窟所见如出一辙。
卯时,往生迷雾。
往生城门高高的悬挂着人皮灯笼,灯笼上绘着月族祭祀图。
守门的丹傀嗅到江白身上丹毒,恭敬跪地。
“恭迎圣丹。”
城内街道以丹药铺为主,赤足百姓的眼窝里镶嵌着丹药,就如同提线木偶般劳作着。
江白踏碎地砖,地砖下露出了下层的森森白骨——每具骸骨眉心都刻着“药奴”二字。
城镇中央的往生树突然抖动起来,树干裂开了一个竖瞳。
“月族小子,你身上有阿月的味道。”
树藤缠来时的破空声,与冰窟中的青铜藤蔓一模一样。
辰时,树心真相。
往生树的树心里藏着水晶宫,殿内是三百玉棺列阵。
每具棺中躺着位“阿月”,丹田处皆开出血色曼陀罗。
江白劈开了主棺,花蕊中浮出枚记忆晶——
三百年前,月族药师跪献丹典。
“以族女为皿,可种出不灭丹。”
画面一转,少女阿月被根须刺入丹田,翡翠瞳孔逐渐灰暗。
“哥,别忘了我本来的样子……”
晶石突然爆开,往生树发出惨叫。
翡翠藤蔓自江白心口疯狂地生长起来,与树根纠缠成茧。
茧中传来阿月的声音。
“现在,你我真正同命了。”
巳时,丹劫降世。
药域的天空裂开了丹炉状的劫云,第一道丹火劈向往生城的时候,江白正徒手挖出了树心。
树心中镶嵌着一枚青铜钥匙,纹路与赵天阙棺中玉锁完美契合。
丹傀大军在火雨中融化,赵无痕的新躯体从灰烬中爬出,鳞片下钻出丹藤。
“师尊说,吃了你的丹,我就能成仙。”
江白将钥匙按入了自己的心口,周身的剑纹化作了丹火。
“那得看你的牙够不够硬。”
对撞的气浪顿时便掀翻了整座往生城时,江白在废墟中看见了半块残碑——
“药域往北,妖界血藤。”
午时,残躯同行。
丹火渐熄,江白拖着焦黑色右腿北行。
青铜钥匙在他的掌心发烫,指引的方向升起了血色藤蔓。
怀中的曼陀罗突然绽放,花瓣拼出阿月的笑脸。
“下一程,我陪你吃。”
在身后的废墟里,赵无痕的残躯正在重组,丹田处新生的丹藤缠住半块玉锁。
“圣女结果时……记得……”
一阵风卷走了未说尽的话语,药域在身后化作了一片血色的丹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