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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王富贵,忘磨命

    天边的一抹鱼肚白渐渐被染成玫红色的晨曦。

    呼——!

    一艘兼具龙目、头狮、尾翼、鳅鱼极的三桅渔船鼓满了硬骨风帆,正从外海方向驶向陆地。

    海陆风夜间由陆地吹向海洋,白天由海洋吹向陆地,昨晚王澄被送王船时,今日这艘渔船返航时,都算是顺风顺水。

    但这种艄工们梦寐以求的天气,却没有让年轻的船头儿张武露出什么喜色,只是看着初升的朝阳深深吐出一口气:

    “天亮了,咱们算是活下来了。”

    亲自纵身跳上船头,从两只樟木雕刻的突出“龙目”之间小心翼翼地揭下一张黄色的纸符。

    检查了一下纸上已经有些斑驳的朱砂符印,满脸都是肉疼:

    “昨天晚上莫名其妙突然闹祟,要不是这张从船庙里求来的【采水符】还有天妃娘娘保佑,咱们八成就回不来了。”

    将这张黄符装进一只红色香囊,递到渔船上的香工手里,又恭恭敬敬供奉到被香火熏黑的神龛前。

    船上其他人也都心有戚戚。

    一共十几个渔民在香工带领下点燃线香,朝着神龛里的船神拜了三拜。

    这个世界山为阳水为阴,不论江、河、湖、海都从不安定,一不小心就会遇到邪祟。

    每条船上都必须有专职或兼职的【香工】负责向船神供献香火、花果贡品,在行船时祈求神祇保佑。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在这里才算是名副其实。

    这艘渔船【张福顺号】的香工由船头儿张武的亲弟弟张文充任,他默默祷祝后,将线香插进神龛前的香炉里,扭头看向张武:

    “大哥,我跟你出海时间虽然不长,但这由《二十四节律》推演而来的黄历我天天都看,宜忌背的滚瓜烂熟。

    这洋面上怎么会突然闹祟,规模还这么大?”

    昨天晚上东海洋面突如其来的邪祟暴动,吓得他们肝胆俱裂,躲在船舱里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直到现在看到太阳升起才算缓过劲儿来。

    张武闻言若有所思,迎着弟弟和一群同伴的目光不太确定道:

    “当初咱爹把这条船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倒是跟我说过许多黄历之外的禁忌。

    除了特定的节气和黑道凶日容易出事之外,人祸也有可能导致大范围闹祟。

    最常见的就是一年一度的送王船·填海眼!

    每年六月份官府就会确定当年送王船的时间,渔船、商船都会至少提前一天靠港或避入海上岛屿。

    可今年明明还没到正常送王船的日子啊,不然咱们这帮兄弟哪敢随便出海?”

    张文叹了口气:

    “不管因为什么闹祟,经过昨夜这一遭,海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邪祟波及,又有多少人丢了性命。

    不可能人人都有咱们的好运气。

    咦?那是...?!”

    说着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疾行两步跳上船头,看清前面海里飘着的东西,连忙招呼其他人:

    “你们快看,真的有其他人遭了海难,好像还活着。

    快,大哥,把船开过去救人啊!”

    水班职官的【采水法】要求,在不严重危及本船和船上人员安全的情况下,各脉采水人有义务救助遇难人员。

    一代代耳濡目染之下,就算普通渔民不是职官也会尽量遵守。

    如果放到昨天晚上闹祟的时候他们肯定不敢,但阴阳以山海为界,也以日夜为界,太阳都出来了这个肯定是活人。

    在舵手操作下渔船迅速转向,一群艄工放下绳索,很快就将一个身着秀才青衫,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拉到了船上。

    “在下王富贵,多谢各位兄弟仗义相助。”

    王澄顶着从秀才邪祟身上买来的皮相、命数,向众人深深一揖。

    虽说身上有沧溟庇佑,大海淹不死他,可让他靠着双手双脚自己游回去,还不知道要游多久。

    不得不说能恰好遇到路过的渔船还真是天妃保佑。

    “哈哈,富贵兄弟客气了,大家昨晚能从邪祟手里活下来都是天妃慈悲。

    在水上讨生活不容易,无论谁看到,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张武抱拳还礼,爽朗一笑。

    先入为主之下,根本没有对“王富贵”有任何怀疑,一开始就主动脑补了他跟自家一样的境遇。

    事实上,王澄买走了那秀才邪祟的命数和皮相,连生前的名字、身份都分毫不差。

    就算有认识的熟人照着朝廷黄册一寸寸检查,都绝对看不出丝毫差别。

    “王富贵”这个名字虽然有些土气,却足够大众化,在这个年代说出去没有任何辨识度,十分适合拿来当他这个朝廷钦犯的新身份。

    再加上王澄自己的小名也叫富贵,只有父母会喊,让他听着十分亲切。

    很快,张文给他披上一条毯子,又送上一碗一大早刚刚熬好的热粥,看着他身上的秀才青衫,艳羡中带着一丝本能的恭敬:

    “富贵兄弟应该有功名在身吧?怎么会跟我们这些以海为田的船户一样流落到了大海上?”

    在三教九流,内外八门的职官体系里,从先秦的“爵本位”结束后,便一直都是“官本位”。

    跟一门心思受招安的老父亲王锃一样,所有人都对这条通天大道充满向往。

    哪怕秀才只是天班职官【官将】的起始点,也已经是免除徭役,见官不拜的人上人!

    “张家兄弟不必客气。

    在下虽有秀才功名,却只是官学中地位最低的附学生,享受不到廪食银,只是穷秀才一个。

    我本在州城濂江书院读书,因故乘船返乡。

    昨夜不小心遇到了送王船,船上许多人都被河漂子给拖下了水,等我醒来之后就在海上漂着了。

    对了,我家就在九龙江入海口的月港,是那里的军户,几位兄弟要是不嫌弃,一定要到我家里坐坐,让我聊表心意。”

    王澄已经打好了算盘,既然黑白两道都暂时容不下“靖海王世子”,那他就是披上“王富贵”的马甲回归家乡。

    他早就用【奇货可居】买来了“王富贵”的人生,全都牢牢记在心里,脱困后还一边游,一边模仿对方的行为习惯。

    现在也没有对张家兄弟说谎。

    王富贵确实是在被昨夜早些时候被邪祟缠身,落水身亡,又和同船许多其他乘客的魂魄一起被抓上了王船。

    至于因故返乡的这个“故”么...

    ‘他在州城读书的时候惹上了不小的麻烦,这也是他为什么想要出人头地,万众瞩目的根源。

    无所谓,已经逃离了州城,麻烦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过来。

    有了真王富贵的皮相、命数、名字,他又在州城求学好几年,家里没有了什么亲人,仅仅是应付几个不熟的街坊,绰绰有余。’

    在海上就是有这一点好处,根本找不到目击者。

    现在“王富贵”这个身份又借助这群渔民过了一手明路,谁也不会把王澄和他联想到一起。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澄就是王富贵了!

    听到王澄亲口承认了有功名之后,张文神色更加恭敬,热情邀请他进船舱休息。

    几个人三言两语便熟稔起来。

    王澄也得知张家兄弟和这一船渔民也常去月港卖鱼,购买生活物资。

    勉勉强强的“同乡之谊”又将双方的关系拉进了不少。

    张文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快要翻烂了的《公羊传疏》,期期艾艾地向他请教,眼中满满都是求知欲:

    “我高攀叫您一声王兄,我空有‘文’名,却求学无门,还请您不吝赐教,回去的路上能指点一二。”

    王澄看着勤奋好学的张文,心里却是一黯。

    这个年轻人跟当初埋头苦读,妄求一条上升之路的自己何其相像?可惜...

    悄悄用【奇货可居】扫视了一眼张家兄弟和其他船工。

    眼底深处亮起一圈金光,整个世界顿时变得五彩斑斓。

    黑、灰、白、赤、青、紫、金,每个人的头顶都浮现出一缕笔直的烟气,大多数都是最常见的灰色、白色,只有张家兄弟白中透红。

    【奇货:张武,十九岁,疍家船户,大昭贱籍。

    忘磨命:出生日干支缺火,天生干活卖力,无论多累都感觉不到辛苦,对他来说干活就是最逍遥自在的事情,干的越多越开心,成长越快。

    货值:三千香火法钱(一县之才,奇货可居)】

    【奇货:张文,十七岁,疍家船户,大昭贱籍。

    吉良命:本身命格平平无奇,一旦命中遇到天乙贵人、天乙吉星、太极贵人、太极吉星等等贵命,则能成为吉良命,从而迅速发迹。

    货值:五千香火法钱(一县之才,奇货可居)】

    离开险境,又有了参照物,王澄对【四海通宝】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我自己身上的气是青中带紫,属于一州之宝。文武兄弟的气是白中带红,属于一县之才。

    这白、赤、青、紫应该分别对应县、府、州、国,也是这些‘奇货’价值的体现。

    然后是兄弟两人身上的命数。

    哥哥张武的忘磨命,这是什么天生的金牌牛马?任何一位掌柜都对这种伙计梦寐以求吧?

    弟弟张文聪慧好学,若有贵人相助说不定能扶摇直上。

    可惜,他们跟我们采水王家一样名录贱籍不能科举,学识再好也走不通。”

    但王澄没有残忍打破张文的幻想,正要靠着自己扎扎实实苦读多年的学识为他讲解《公羊传》中的疑难。

    却突然发现所有人头上的烟气突然由白变灰,又开始迅速由灰变黑,越来越浓,直至乌云盖顶。

    不由悚然一惊:

    “怎么回事?”

    刚刚弹身而起,就听到外面有船工惊慌高喊:

    “不好了,船头儿,是海渚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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