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微微舒展着虚幻的身影,尾巴轻轻一甩,似乎颇为意外:
「怎么跑葬剑山庄来的?」
萧钰咬了咬牙:「白衣剑自己来的。」
九尾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兴致忽然高了起来:「哦!那不奇怪。剑尊剑无尘,是你母亲的师父。他能指点你,估计是也认出了白衣剑。」
萧钰一听,顿时犹豫了:「……那是战,还是跑?」
九尾却来了兴致:「干嘛跑啊?!好久没跟他过招了,战——」
蓬勃的灵息自四面八方汇聚,与谷中森然剑风交错激荡,空气仿佛被撕裂,隐隐传出低沉的嗡鸣。
天地之间,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对峙着,火与剑,妖息与剑意,碰撞出看不见的火花,压得四周山林瑟瑟作响,连谷中瀑布的水流都微微震颤。
萧钰缓缓抬起手,活动了一下脖颈,刚才被剑气轰飞时撞伤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她随手揉了揉,眯起眼,死死盯着对面的剑尊。
这一战,看来是无可避免了。
她忽然嗤笑了一声,带着些许嘲讽,语气轻佻:
“搞了半天,你就是想把九尾逼出来,还趁着乱子顺手杀了我。”说话间,笑意愈发浓烈,尾音微扬,眼神却冷得像是沾了霜雪,“可真是道貌岸然的尊者啊!”
话音未落,剑尊微微眯眼,眸光深沉。
“如有必要,在九尾妖狐未觉醒前扼杀,方能保住天下苍生。”
“保住天下苍生……?哈哈哈哈!”九尾的声音自萧钰的身体当中响起;“你所想要守护的天下苍生,早就已经身在地狱了!井底之蛙,睁开眼睛看看吧!如今是谁在保他们?哪怕是我这小小的狐妖,都救不了这乱世崩塌——”
萧钰笑着,瞳孔颜色逐渐由琥珀色变为炽烈的灿金,手腕轻轻一转,白衣剑便似感受到她的意志一般,乖顺地回到她的掌心,剑身微颤,仿佛对她体内升腾的气息有所回应。
下一瞬。
“轰——”
自她身后,蓦然展开九道巨大的灵息幻影。
宛若实质的九条狐狸尾巴,在空中缓缓舒展,得意洋洋地摇动。妖息翻腾,天地间的气流瞬间变得躁动不安。
剑尊神色未变,反倒是冷冷一笑,目光幽深:“怎么?不装了?”
萧钰眉头一挑,嗤笑道:“装什么?!你在说什么?”
她握紧白衣剑,缓步向前,眼底的金色光芒微微闪动,带着几分桀骜:
“我萧钰既九尾,九尾亦是我,本就一体。它苏醒以来,我从未装过。”
这话说得张扬又不屑,却也属实。
她的赤粉色灵息,本就是九尾天生的狐火,与自身灵力同根共源,五行属火,狐火。
只不过世人早已习惯于五行火,从未有人真正察觉其中的不同罢了。
剑尊的目光微微凝起,露出一丝淡淡的惊讶:“你与它……竟都神志清醒?”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试探。
这倒让萧钰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皱眉:“这很奇怪么?”
如果他说奇怪,那她这个灵魂穿越者岂不是更加骇人听闻?!
要是让人知道她的灵魂根本不是原主,恐怕不止是剑尊,连九州的修士都会被吓傻吧!
幸好……幸好这世道没有精神科,不然她怕不是要被当成精神分裂给锁起来。
她站在剑风激荡的山涧之上,握着剑,微微扬眉,嘴角含笑,身后狐狸尾巴翻腾如火焰,与她一同静静地看着剑尊,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反应。
剑尊的目光微微冷了几分,神色深沉而凌厉。
他原本并不在意这位误闯葬剑山庄的女子,即便察觉到她体内的九尾气息,也不过是当作一个即将失控的隐患——这种异类,向来不该存于世上。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妖狐竟与她共存一体,且二者皆清醒?!
他修剑数百载,曾斩妖除魔无数,从未听闻过这样的情况。
他的杀意微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审视与疑虑。
“一妖一人,竟能如此共存?”
剑尊沉声问道,目光如炬,深深锁住萧钰。
然而,还未等萧钰开口,她识海中的九尾便不耐烦地嗤笑了一声,慵懒又带着几分嘲讽:
“怎么了?剑无尘,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说要守护苍生?为何要躲在这四方天地里?!是害怕自己能力不足,还是失望这苍生不值得拯救?”
剑尊的眸光瞬间一沉,目光如剑锋般锐利地扫向萧钰,仿佛要透过她的身躯,直击那股藏匿在她灵魂深处的存在。
“天道顺兴,你们这些卫道士就站出来,口口声声说要救苍生;天道逆行,人间炼狱,你们却个个成了缩头乌龟。如今真正救苍生的,竟是一只你们口中的妖狐,何其可笑啊!”
似乎是被九尾戳到了痛处,剑无尘眸光微凌,隐隐透着一丝薄怒:
“换萧钰来答话,我不想跟你多费唇舌。”
九尾却毫不畏惧,尾巴悠然摆动,声音带着三分嘲弄,三分戏谑:“你想问什么,我通通都知道。”
“这一年,我一直陪着这丫头,看着她到处奔走,拼命想要救世。可惜啊!这世上,最难的从来不是毁灭,而是拯救。”
九尾轻轻叹息,语气竟难得地透出一丝复杂的意味:“毁灭何其容易,不过就是逆行倒施,开大,亡了天道而已;或者等,等着这些人自己将自己作死。可她偏不,她偏要救。”
“结果呢?她救了多少?又被现实碾碎了多少?”
“她以为自己能改变人心,结果却被人心所伤。她以为自己能阻止杀戮,结果却亲眼看着信仰崩塌,尸横遍野。”
“剑无尘,你自诩守护苍生,可你守的’苍生’,到底值不值得?”
九尾的声音缥缈,带着一丝妖族独有的狡黠,却又透着某种藏不住的无奈。
剑尊沉默了。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拂尘的银丝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他的道,向来坚定不移。
可是这一刻,他竟然在九尾的话中,看到了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曾在无数次大战中拼尽全力,却最终只能看着一座座城池沦陷,山河破碎的自己。
“救,才是最难的。”
这句话,狠狠撞击在他的心头。
“……呵。”
剑尊忽然轻笑了一声,低垂的眸光深不可测。
这丫头,天赋很好,意志力坚定,灵息控制得也很好。就是……脾气太差了,太急,太执着。
他收回视线,缓缓抬手,一道无形的剑意划破空气,萧钰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强横的力量拽住,狠狠甩向山谷深处!
“喂!老头你干什么?!”
萧钰回过神来,惊叫,眼前光影一闪,整个人已然坠入那千丈瀑布之下。
水浪翻腾,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她吞没。
“轰——!”
水花激荡,天地间仿佛骤然一静。
剑尊负手而立,站在山巅之上,神色平淡,眸光微垂,袖袍微微拂动,宛如一座不动如山的雕像。
“你与九尾融合得也很好。就是这暴躁又容易冲动的脾气,也相融了去……这不好。”
他淡淡道,随手一抬,掌中无形的剑气瞬间化作一道淡蓝色的光,瞬间在瀑布四周布下剑阵。
灵气涌动,波涛汹涌之间,似有无形的禁制缓缓浮现,将整个瀑布牢牢困锁其中。
“让这水流,好好刷刷。”
若不能在无穷无尽的水势中沉淀,便不足以驭剑。
若不能在天地之势中找到自己的平衡,便不足以掌控自身的道。
瀑布下,水浪翻腾,萧钰猛地从水中冒出头,狠狠呛了一口,狼狈至极。
“臭老头,你放我出去!干架就干架,你耍诈!”
她咬牙切齿,眼神像要吃人。
然而,山巅之上,那道白发身影已经转身负手离去,衣袍在剑风中猎猎作响,声音飘渺而冷静。
“口吐兰芳,连个称呼都不对,嘴巴也顺便洗洗。”
她就想到咬牙切齿,忍不住冷笑:
“剑无尘,你想占我便宜,让我改口叫你’师尊’,对吧?”
萧钰何等聪慧,方才九尾说剑尊是她母亲的师父,她就想到了。
剑尊终于垂眸看了她一眼,神色依旧冷静:“执迷不悟。”
萧钰瞪着他,目光倔强得像只炸毛的狐狸,“你都不愿意跟我干架,凭什么让我叫你师尊?”
剑尊闻言,竟轻轻地笑了一声,眼底带着几分嘲讽:“再凌厉的剑锋,也不及这自然的冲力与韧性。”
“……哈?”萧钰眨了眨眼,显然没太听明白。
“既然不愿服气,那便自己体会。”
剑尊淡淡地抬手,一道无形的剑气流转而出,落入瀑布四周的剑阵之中。
瞬间,四周水流的冲击力更甚,仿佛整座瀑布的水势都在向萧钰施压。
巨浪翻涌,水流夹杂着无形的剑意,像是一把把细密的剑刃,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切割着她的肌肤,压迫着她的灵息,逼迫她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与力量,以求在这股浩荡的冲击力中站稳。
“艹!”
萧钰暗骂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被湍急的水流冲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入更深处的漩涡。
她狼狈地稳住身形,抬头瞪着剑尊,正欲开口再骂几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珠子一转,换了个策略,语气格外诚恳:
“……算了,不计较这个。那个,剑尊,你把酒给我。我就勉为其难,考虑一下改口的事情。”
剑尊:“……”
瀑布之上,男人神色冷漠,像是根本懒得理她的胡搅蛮缠,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心不静,酒是帮不了你的。”
萧钰:“……”
这老头还真是……死板得要命。
她撑着身子站在瀑布之下,被湍急的水流拍得几乎睁不开眼,看着山巅上的剑尊一步步走回原来的打坐之地,心里顿时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家伙……是真的把她扔这里不管了?!
萧钰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她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靠自己冲破这道剑阵。
水流不断冲刷着她的肌肤,剑意渗透其中,每一次水浪拍打在她身上,都仿佛是无形的剑刃在切割她的灵息。
如果不能在这股巨大的水势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她就永远无法挣脱这个剑阵。
她握紧白衣剑,沉下心,开始认真感受水流的脉动。
瀑布之下,水势凶猛,每一道激流都带着剑意,无情地冲击着萧钰的身体,似要将她彻底碾碎。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被这水流冲击了多少次,也记不清自己跌倒了多少次。
每当灵息即将耗尽,她只能勉强借助九尾的力量,可一旦力量过载,她便失去了控制,灵息时强时弱,始终无法做到随心所欲。
割裂。
她与九尾的力量,是割裂的。
过去每次遇到危险,她都是靠着“开大”短暂爆发,换取更强的战斗力,可一旦爆发过后,九尾的力量便陷入沉寂,仿佛两者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无法彻底融合。
可这一次,她没得选。
剑无尘的剑阵,不是她能靠短时间的爆发突破的。
她需要源源不断的灵息去支撑自己,让她能够持续承受这份压力,找到属于自己的破绽,而不是一次性的挣扎。
「就这破阵,要是当年全胜时期的我,怎可能被他困住。」九尾倒是悠哉,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萧钰吃力地磨牙,心说:「姐姐,你现在是残魂,好歹咱们是一脉同源,吹牛也要分时候。」
九尾嗤鼻:「切!你方才不是还吹牛,你我一体么?怎么到这里,却忘了?」
某根神经跳了一下,萧钰像是被点醒了,恍然顿悟。
对呀!明明就是一体的,为何要区分灵息与妖力……
水势依旧汹涌,剑阵仍未消散。
五日以来,萧钰被这股狂暴的剑意和水流冲刷得几乎脱力。
她已经不再去数自己被冲倒多少次,也不再去尝试用原来的方式去抗衡剑阵。
她学会了顺应水势。
瀑布之下,狂风呼啸,水流落在她肩上、背上,如刀锋般沉重,可她依旧站着,不再挣扎。
她闭着眼,感受着水的流向,感受着风的流动,感受着每一丝细微的气息变化。
她体内的灵息在流转,九尾的妖力也在运转。
可她并没有去调动九尾的力量。
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融合”其实是错的。
她以为自己在掌控九尾的力量,可实际上,她每一次动用九尾的妖力,都是在“借”。
她用的是九尾的本能,而不是自己的本能。
这就像是她手里握着一把绝世神兵,却始终不能随心所欲地挥舞它。
她根本没把这份力量,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她需要的,不是去“借用”九尾的力量,而是彻底吞没、彻底吸收,让它成为自己血肉的一部分,像灵息一样自然运转,随时随地都能掌控,而不是等到“开大”时才有用。
她需要真正的合二为一,而不是人、妖分离。
她忽然想明白了。
剑无尘让她在这瀑布之下,不是要她单纯地承受痛苦,而是让她用水流来磨去自己的杂念。
不必去想什么“妖力”或“灵息”,不必去想什么“九尾”或“萧钰”;这一切,归根结底,都只是她自己。
念头一通,灵息瞬间沸腾。
轰——!
瀑布之下,赤粉色的灵息猛然炸开,萧钰的身影被光华吞没。
水流瞬间倒卷,剑阵剧烈震颤,仿佛在承受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冲击!
五日。
她被瀑布冲刷了整整五日。
五日后,山谷之中,妖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赤粉色灵息。
那女子静静地站在溪水之中,衣袂湿透,黑发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却仿佛与水流融为一体。
她缓缓睁开眼,赤粉色的灵息微微荡漾,周围的剑阵在她抬手间寸寸碎裂。
瀑布激流四散,剑阵彻底消散。
山谷之间,风声寂静,一切归于沉稳。
剑无尘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惊讶。
她没有去“驾驭”九尾,而是彻底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
真正做到了人妖合一,随心所欲。
然而,让他更加意外的是——
她没有走。
瀑布之下,赤粉色灵息缓缓散去,萧钰提着白衣剑,缓步走到溪水边,随意地盘膝坐下,目光平静。
她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溪水流淌,闭上眼,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彻底融入自然之中。
她的灵息逐渐内敛,不再如最初那般躁动,而是渐渐地,随风流转,与天地共鸣。
剑无尘微微挑眉,眸光深邃地望着她,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丫头,倒是比他想象中,更有悟性。
她不是在学他的剑法,而是……在悟属于自己的剑道。
她终于开始,真正寻找自己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