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就好奇了,任大人不是团练使么?府城的道路修建与他何干?你们都看着他干嘛?不应该是王大人或者严大人的事儿吗?”
凌晨似笑非笑的的看了一会任德俊后,将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堂下的官员们都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殿帅行走四方,什么地方没去过?如今却在沧州城里跌了一跤,还摔了一身粪泥。然后你去跟他说:我就是故意不修的?
严文跃看着眼前的场面和自己的表弟,想到了昨天才看过的白虎堂,再加上凌晨刚才反复无常的表情……
靠!殿帅不会要动真格的吧?!
“此事是下官……”
正当严文跃不知凌晨究竟何意,担心他变卦真的拿任家开刀、急忙开口打圆场时。任德俊起身走到堂中,对着凌晨抱拳行礼,出声打断了严文跃:
“此事说来话长,但皆因下官而起,郡公若要惩治,便处罚下官一人吧,与他人无关。”
哎呀,你还真是敢做敢当啊!
凌晨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已经准备好挨批挨罚的任德俊,心下略微思索,随即话锋一转——
“行了,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先前也说了,我就是来走个过场,说什么处罚不处罚的,任大人言之太过。”
说罢,他起身看向严文跃,露出狡黠的笑容:“严大人,咱们沧州城里……有没有……”
严文跃一脸问号的看向凌晨,很明显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啧~~”凌晨看着身边这个猪脑子,无奈的隐晦暗示:“就是……我这一路旅途劳顿,有没有观澜听风的休憩之所……”
啊?
严文跃脑子短路了一下,有些跟不上节奏。殿帅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今天不是说好了要跟表弟说和,解决路政问题么?这怎么又要听曲赏舞了?
还是不知情的别驾王彦章有眼色,立刻脸色惶恐的起身来到任德俊身旁立定,拱着手说道:
“自然是有的,知府大人平日里公务缠身,又被郡公的虎威震慑,故而一时疏忽,没有想到这些。也怪我等下属没有及时从旁提醒,怠慢了郡公,下官有罪。”
凌晨这才看向这个一直没怎么认真注意的王别驾,滴水不漏,也不是一般人呐~
“哈哈哈哈~你们沧州的父母官真是有趣,个个都争说自己有罪,依我看呐,大家都无罪。走!带我去视察视察沧州府的风花雪月,毕竟她们也是治下黎庶中的一份子嘛~”
说罢,凌晨起身走下台阶,一手拉住任德俊,一手拉起王彦章,仰天大笑往门外而去。
堂内的其他人纷纷起身看向严文跃,严文跃眉头微皱,伸出手示意他们别管,自己背起手跟了出去。
明月楼,甲字一号。
洁白的墙壁上挂着月下饮酒图,图中苍山负雪,明月高悬,松林石亭,二人于亭中赏雪对饮。
挂画下面墨黑的漆桌上摆着绿如意、太湖石以及嶙峋怪石造型的瓷器,里面种的小盆栽。
黄色的软木被匠人精心刨过,抹上香油亮滑到反光,做成了镂空的云团形状。下方挂着漫卷珠帘,颗颗珍珠被银丝串成雨线,伸手一拨,便“噼啪”作响。
桌上摆放着白瓷酒壶、银纹酒盅,淡淡的酒香飘荡在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不知名果香,没有庸俗的胭脂水粉味儿。
“郡公请~”
“哎哎,好好好~”
王彦章引领着凌晨坐下后,又等到任德俊坐在他的左手,严文跃坐在他的右手,这才重新起身安排张罗,挺着肚子对心惊胆颤的明月楼幕后东家耳提面命。
凌晨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两个肘子架在桌面上,撑住自己的下巴,感慨不已。
他原本以为严文跃、任德俊已经是沧州人杰了,没想到还有高手。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王别驾,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做官而生的,这情商、这控场,连他都有些自愧不如。
甲字一号房很大,沧州府的三巨头和凌晨一起坐在内室之中,眼前的珠帘被两名姑娘用坠着流苏的木杆搭起。他们的正前方是宽阔的大堂,地上铺着用羊毛编织的巨大毯席。
左侧窗边横着一把筝,一位白衣若雪的女子面戴薄纱,双手捏在腰间静坐其后;她的两侧是一位抱着阮、和另一位抱着柳琴的姑娘。
右侧主位上坐着的红衣女子,同样戴着绣有金丝的红纱遮面,双手握着一把排箫。她左手的女子双手握着一块陶埙,右手的女子捏着一把玉笛。
这六位姑娘,个个都是面容清丽、目含星光的娇嫩少女。
咱也是享受上了啊,要是搁穿越前,枕头垫的再高也不敢做这种美梦呐!
只是一想到自己所在的那个时空真的有人在过这样的生活,凌晨就莫名的难受。
不过不要紧,当年在鸡城外的雨中茶棚里,吕齐曾对自己说过:狼有狼的活法,羊有羊的活法,知足才能常乐。
明代的那首诗是怎么说来着?
终日奔波只为饥,一朝得暖便思衣。
衣食饱暖皆俱足,又思娇娥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门前买下田千顷,又思出门少马骑。
槽头拴了骡和马,只恐无官被人欺。
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
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山河夺帝基。
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
一旦求的长生药,再跟上帝论高低。
不足歌,不足歌,人生人生奈若何?
若要世人心满足,除非南柯一梦兮~
一念及此,凌晨心情大好,伸手对还在跟东家嘱咐的王彦章说道:“王大人,先别忙了,叫姑娘们吹奏点轻柔的曲子,随便整点节目,咱们先喝两杯再说。”
听到凌晨的话后,王彦章立刻挥手示意东家下去安排,自己竞走过来坐在了任德俊的旁边位置。
筝弦轻拨,笛音绕梁。
严文跃举起酒杯,对着凌晨说道:“我等虽居偏荒之地,然~郡公少年英雄,数番救驾,提剑从龙;汴京城下除虎豹,孤身入秦定西疆,凡此种种,如雷贯耳!来来来,我等先敬郡公一杯。”
这马屁拍的舒服,凌晨爱听。
“哪里哪里,那是陛下自有天命加身,又兼众人齐心协力,更赖大势所趋,晨才疏德浅,不敢妄揽大功。”
“郡公谦虚了,哈哈哈~~”
三杯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王彦章捞了一筷子菜后,将两个胳膊叠在桌子上,满面潮红的望着凌晨说道:
“旁人若是有郡公一半功劳,怕是都要走路看天不低头了,郡公却能虚怀若谷,静性沉稳。若非亲眼所见,以下官的粗浅,实在很难想象世上会有这般人物。”
“哎呀王大人,你就别夸我了,照你这么个夸法,我在沧州再待上几天,回到汴京都敢让左相给我让道先行了~”
“哈哈哈哈~~”
严文跃和王彦章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任德俊也有些忍俊不禁,嘴角噙着笑意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正在这时,外堂走进来五名女子,每人手里提着一把细长的剑。
凌晨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低头看向手里的酒盅,卧槽……干嘛?鸿门宴?
直到五名舞姬手握细剑,动作整齐划一的舞起来时,凌晨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这五名舞姬明显跟松竹楼那帮以色侍人、只顾着卖惨装可怜,或者走进贵人们内心世界掏银子的倌人不一样。凌晨能很直观的感受到她们剑术高超,动作也很有力量感,表情管理、舞蹈姿势都很专业,还真有一股沙场之上的肃杀之气。
关键是,她们的身段婀娜曼妙,该孤清时冷若冰霜,该妖娆时媚眼如丝,每一位都带着巨大的反差感和独有的个人风格。
剑舞也很好看,女子舞剑却不见柔弱,每一剑刺出都带着凌厉的气势,有些动作还带有明显的性暗示,却只能让人觉得她们落落大方、坦坦荡荡,生不出龌龊和轻视来。
凌晨第一次在青楼楚馆的女子身上,联想到了“帅”这个词汇。
一支舞罢后,她们的眼睛又恢复了面对大人物时该有的胆怯和小心,双手有些无措,表情也有点忐忑的看着这边。
“好!”
“啪啪啪啪~~”
凌晨高举着双手使劲的拍了起来,这舞蹈真心不错,看的他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沧州三巨头也适时的伸出手轻拍着附和他,王彦章连忙朝着这五名舞姬使眼色。会意之后,为首那名长相萌萌哒的女子再次将剑竖在面前。
“来来来,喝~”
凌晨端起酒盅,左右来回一摆,三人连忙端起酒盅与他碰杯。
觥筹交错间,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王彦章脸红的跟个猴屁股一样,夹筷子的手都有些晃悠,一片肉脯瞄了两三下才瞄准;严文跃明显已经不行了,毫无官仪的将双手搭在桌面上,低下头一言不发。
切,小趴菜~
任德俊还好点,只是举止也大不如先前端庄,喝酒吃菜的动作有些随意。
凌晨也假装晕乎乎的摇摇摆摆。
开玩笑!他当年可是独自干了一瓶泸州老窖,紧接着又炫了半瓶红酒,转到第二场后直接把啤酒当凉水喝的男人。
至于后来睡在厕所里怎么也站不起来的事儿,只要他不提,有谁会知道?
迄今为止,在喝酒这件事上,他只服过一个喜欢自己酿酒的广西哥们,那哥们自己整了一桶玉米,放在热机旁边温着,把公司当成了自家酿酒场,桶边还开了可以开合的口子,插着奇奇怪怪的记录仪。
当时凌晨还想着,玉米酿出来的酒能有什么度数?我倒要尝尝。
结果没想到才三个一次性纸杯的量下肚,他就感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闭,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了。
而今天,攻守易形了,他要把任德俊灌翻。
“严大人也太逊了~”凌晨摇摇晃晃的拉着任德俊的衣袖,另一只手指向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的严文跃,无情的嘲笑道。
任德俊以为这是凌晨的家乡话,加上这会确实有点飘,便跟着凌晨一起骂道——
“郡公你是不知道,这姓严的就是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