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陆北顾早早起身,将昨日所得的《春秋尊王发微》仔细收好......此书博大精深,光是一卷卷地对照着春秋三传看过去,没几个月工夫都看不完。
他备齐笔墨纸砚,将这些东西放在笈囊里,便向城南的益州路转运使司衙门行去。
他们一行人目前都借住在青羊宫里。
是的,就是成都那个大名鼎鼎的青羊宫。
在这个时代,士大夫因私出行,借住在道观或者佛寺里是非常普遍的事情......足够低调,住宿费不算贵,环境还好。
在宫门内,陆北顾于右侧看到了一座八角重檐攒尖顶的护碑亭,亭前还有个三足青铜香炉,不过没多少香了。
昨天没从正门进,所以并未见到此物。
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又不着急,陆北顾就走进亭子里看了看。
里面有个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碑,由赑屃背着,碑体看着是用青城石雕刻的,这种石头质坚纹细,非常适合镌刻碑碣。
“《西川青羊宫碑铭》?”
陆北顾蹲下来瞟了一眼下面,是一个叫“乐朋龟”的前唐尚书写的。
随后,他在心里默念起了上面的文字。
“......冈阜崔嵬,楼台显敞,齐东溟圆峤之殿;抗西极化人之宫,牵剑阁之灵威,尽归行在;簇峨眉之秀气,半入都城。烟粘碧坛,风行清磬。”
读了读陆北顾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以前这里其实叫青羊观,唐僖宗为了躲避黄巢之乱跑到了四川,就在这里暂住过。
唐僖宗觉得这地方不错,这次能转危为安说明或许是他的福地,没准下次跑路到蜀地还得接着住呢。
所以唐僖宗回到了长安以后,特意拨了内外库钱对其进行大肆营造,将名字也从青羊观改成了青羊宫。
而此地并未遭逢战乱破坏,所以其实已经有将近二百年的历史了。
嗯,这往往意味着周围会有很多拥挤的古建筑群......或者说老破小民宅区。
往前没走两步,果然如此。
出了青羊宫宫门,成都的晨雾尚未散尽,周围的小巷子里就已经满是人间烟火气了。
——字面意义上的“烟火气”。
行人往来如织,巷子里和沿街的位置摆满了各式早点铺。
陆北顾本来不想在这吃的,但是味道太特娘的香了,搞得他越走越饿。
他琢磨着昨天来成都也没吃上这里的好吃的,索性就捡了个巷子里面看着还算干净且人少的摊子吃饭。
“小郎君想吃点什么?”
“都有什么?”
“就两种肉面。”摊主说道,“一种是带肉浇头的浓汤大燠面,另一种是橙薤调的大小抹肉淘面。”
因为成都夏天就是比较湿热的,此时陆北顾觉得身上被衣服弄得黏糊糊的很是难受,所以看着浓汤肉面其实也没有太大胃口。
他说道:“来份橙薤调的面。”
面是马上就要煮好的,所以很快就盛上来了。
陆北顾接过碗,只见面条上淋着琥珀色的肉酱,肉末细碎油亮,最外面则是铺着一层橙薤,一边的金橙丝切的细如发丝,一边则铺着薤白的青白碎末。
他挑起一筷子面条先尝了尝,肉酱的咸鲜裹着面香在口中漫开,面条是从井水里过的,爽滑筋道,吸饱了酱汁却丝毫不黏糊。
随后又夹了一筷子橙薤酱,橙丝很脆嫩,嚼起来带着微微的果香,薤白的辛香又恰到好处地解了肉酱腻。
左一筷子,右一筷子,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
陆北顾吃到额头微微沁汗都还有点舍不得,索性连碗底的酱汁都用面刮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他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晨起的湿热烦闷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摊主正巧抽出手来,见他吃得香,笑着问:“小郎君可还满意?”
陆北顾点点头,掏出铜钱递过去:“这橙薤调得极好,酸甜开胃,暑天吃再合适不过。”
古人云,仓禀实而知礼节。
人都是吃饱饭以后才会胡思乱想。
看着这些摊主的各色早餐,陆北顾一边走路,一边思考。
牛顿作为一个学者,看到苹果掉下来并没有想这个苹果好不好吃,而是想苹果为什么会掉下来。
陆北顾也是学者,但他跟牛顿不一样......他是很认真地在想关于吃的问题。
这段时间,四川的各种吃食他也没少品尝。
但他发现了,在如今的大宋,虽然蒸煮类的食物花样繁多,点心之类的更是品相极佳。
但是炒菜,却远不如现代!
为什么呢?
是因为锅不行吗?
陆北顾瞟了眼小巷子里摊主们的锅,显然不是如此。
在这个时代,真正适合炒菜的薄壁铁锅,也就是“镬”已经被广泛使用了,民间也形成“镬气”的概念......就是现代俗称的“锅气”。
那么是燃料的问题吗?
也不是。
这里虽然也有人用木柴,但更多的人选择的是石炭(煤炭),石炭在燃烧效率上满足炒菜需求肯定足够用的。
再仔细想想,更不是油的问题。
大宋榨油技术比前唐可以说是飞跃式进步了,芝麻油、菜籽油、大豆油等植物油价格非常便宜,菜籽油每斤也就卖几十文铜钱,价格远低于猪油,而植物油耐高温、烟点高,本来就适合炒菜。
用排除法排除了所有选项以后,陆北顾得到了一个有些让他觉得哭笑不得的答案。
——那就是大宋的厨师还没研究明白,怎么炒出足够美味的炒菜!
“这要是让嫂嫂开个酒楼,自己教她怎么炒菜,怕不是食客得天天人满为患吧?”
一个念头在陆北顾的脑海里升起来。
不过,虽然看起来很可行,但开酒楼也不单单是菜做得好就行,还是需要本钱、人手、人脉的。
陆北顾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暂时甩出脑海。
随后,他穿过几条街巷,很快便远远望见一座青砖灰瓦的官署建筑,门楣上“益州路转运使司”七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陆北顾整了整衣冠,迈步上前。
门前值守的差役问道:“来署所为何事?”
“需见赵转运使。”
陆北顾双手递上赵抃昨日所写的公凭。
那衙役接过公凭仔细验看,见到上面盖着赵抃的私印,神色立刻恭敬了几分,唱了个肥喏。
“早有吩咐,请随在下前去。”
从官吏往来频繁的正厅旁边绕过去,穿过几进院落,陆北顾注意到,转运使司衙门虽规模不小,却处处透着简朴。
廊柱上的朱漆多有剥落,石阶边角也已磨损,但各处却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不久后,他们来到了后衙一处僻静小院。
院中一棵早已凋谢干净的老梅树孤傲而立,树下石桌石凳纤尘不染。
衙役在门外停下脚步:“转运使早有吩咐,直接进去便是。”
陆北顾道谢后独自入院,见正房门户大开,赵抃正伏案疾书。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来得倒是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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