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演武场,十万甲士的呼吸凝成白雾,将点将台裹成云团里的孤岛。
林风站在台边,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臂弯处若隐若现的暗红残印——那是三年前与监察使初战时留下的烙痕,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即日起,本帅闭关。"他的声音压过晨钟,在演武场回荡。
台下瞬间炸开抽气声,几个偏将急步出列,甲胄相撞的脆响里混着粗重的"末将愿为大帅护法"。
林风扫过他们涨红的脸,目光最后落在最前排的苏婉儿身上——她抱剑垂首,剑穗上的银铃静悄悄的,像在等待什么。
"指挥权暂交苏将军。"他抛出虎符,青铜兽首划破晨雾,精准落进苏婉儿摊开的掌心。
那只手沾过血,结着薄茧,此刻却稳得像山。"此后所有战斗——"林风转身,指尖划过身后新立的禁令符,朱砂在青石板上灼出焦痕,"不得以'林风'为战术核心,不得模仿本帅招式,不得记录本帅行踪。
凡见我出手者——"他顿住,目光扫过台下骤然凝固的人群,"斩。"
演武场陷入死寂。
有新兵的长矛"当啷"坠地,惊飞了檐角的寒鸦。
苏婉儿攥紧虎符,掌心被青铜棱纹硌出红印。
她想起昨夜观星台上,林风说"你的剑,该有自己的星轨",想起三年前他在青石板路打拳时,汗水落进砖缝里的声音。
原来他不是要藏,是要把自己变成一面盾——挡在天道规则和人间烟火之间的盾。
"末将领命。"她单膝触地,剑穗扫过青石板,"末将必不负大帅所托。"
晨雾渐散时,苏婉儿已带着三千轻骑冲进归墟祭坛残址。
断柱残碑间青苔斑驳,空气里还飘着焚烧符纸的焦苦。
她翻身下马,靴底碾碎半块刻着"轮回"的残碑——那是柳如烟传来的"镜照轮回"残篇里提到的关键阵眼。
"布无主剑阵。"她抽出佩剑,剑锋挑起一缕晨雾。
七百二十九柄长剑应声离鞘,在祭坛上空排成北斗形状,每柄剑身上都流转着幽光——那是林风当年用过的招式碎片:"裂云手"的气劲、"踏月步"的残影、"破妄拳"的拳风,却没有一招是完整的。
"来了。"柳如烟的声音从断墙后传来。
她裹着青灰色斗篷,发间插着根玉簪,簪头却淬着剧毒。
苏婉儿抬头,便见祭坛中央的虚空里渗出黑雾,凝成那张戴面具的脸——裂痕比昨夜更深,露出底下蠕动的皮肉。
"可笑。"虚影的声音像锈铁摩擦,"没有主招的剑,不过是废铁。"它抬手一抓,最近的长剑突然震颤,剑身上的"裂云手"碎片竟开始重组。
苏婉儿瞳孔骤缩,挥剑斩向虚空:"那便让你看看,没有主的剑,能刺多深!"
七百二十九柄剑同时转向,每一剑都指向虚影的不同方位。
虚影的护体符光开始闪烁,它试图抓住某一剑的主招,却发现每一剑都在变化,前一刻是"踏月步"的轻盈,下一刻又是"破妄拳"的刚猛。
苏婉儿趁机欺身而上,剑尖挑开它胸前的黑雾——那是林风当年被刺中的旧伤位置。
"噗!"血花四溅,却不是红的,是浓稠的黑。
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啸,身形开始溃散。
苏婉儿收剑入鞘,剑刃上的黑气滋滋作响,像在灼烧。
她刚要松口气,便听见身后传来柳如烟的低呼:"小心地脉!"
柳如烟蹲在残碑旁,指尖沾了点黑血,放在鼻端轻嗅。
她的瞳孔突然放大——那黑血里混着熟悉的气息,是林风三年前在雁门关斩敌时留下的力之刻痕,是去年在落霞谷救她时震碎的山石余韵。"他不是在恢复。"她扯下斗篷裹住手,用力抠开一块青石板,底下的地脉里正渗出细如游丝的黑气,"他在播种——把你的过去,变成他的未来。"
苏婉儿的后背沁出冷汗。
她想起昨夜林风说"你的拳,是为了让更多人活着",原来那些被铭记的招式、被传颂的战绩,早已成了虚影的温床。"传令下去。"柳如烟扯断发间玉簪,将剧毒抹在青石板上,"所有旧战场,用净魂火焚尽残息。"她抬头时,眼底闪着冷光,"要烧得连风都记不住他的影子。"
与此同时,楚瑶的马车正碾过结冰的官道。
她膝头放着个檀木匣,匣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颗香丸,每颗都裹着金箔,泛着淡青色的光。"忘忧蕊要取清晨第一滴露水煮",她摸着匣盖,想起昨夜在丹房里的手忙脚乱——林风的断发飘进丹炉时,她差点掀翻药罐。
现在那些断发就混在香丸里,带着他发丝间残留的墨香。
"苏将军!"马车在祭坛外停住,楚瑶掀帘而出,鬓角还沾着丹炉的烟灰。
她把檀木匣塞进苏婉儿手里,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把香丸嵌进剑柄。"她指着苏婉儿的剑,"你用他的招,却不带他的意,他便抓不住你。"
苏婉儿依言拆开剑柄,将香丸嵌进最里层。
一缕淡香飘出,她突然觉得心神澄明,仿佛有团火在识海里烧尽了杂念。
她不自觉地挥出一剑——是"影断九重"的起手式,却只使了半式便收住。
柳如烟瞪大眼睛:"刚才那招......"
"我也不知道。"苏婉儿摸着剑柄,剑身上的幽光比之前更柔和,"像是......他教过,却又不全是他。"
密室里,林风盘坐在蒲团上。
他能清晰感知到外界的动静:苏婉儿的剑刺破虚影,柳如烟发现地脉里的黑气,楚瑶的香丸嵌入剑柄。
但最让他皱眉的,是右臂残印深处那根细如游丝的联系——像根针,扎在经脉和魂魄之间。
他取出"寂光铜镜",镜面蒙着层灰,映不出他的脸。
以精血为墨,他在镜面上缓缓写下"我非林风"四个字。
墨迹刚干,残印便剧烈震颤,疼得他额角沁出冷汗。"你要的不是战胜我......"他盯着镜面,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你想成为我。"
镜面突然裂开一道缝。
林风望着裂缝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笑了。
他抬手按在镜面上,裂纹如蛛网般蔓延,最终"砰"地碎成齑粉。
与此同时,星轨深处,又一颗星子转暗。
右臂残印的疼痛却没有消退,反而顺着经脉往上爬。
林风垂眸,看见残印边缘渗出一丝黑纹,像条蛇,正缓缓往手肘游去。
他闭了闭眼,将真气引向黑纹——却不想那黑纹突然反噬,在经脉里撕开道小口。
"咳......"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半滴黑血。
窗外传来更声,已是三更。
林风望着满地镜碎片,轻声道:"那就让你看看......没有林风的江湖,该怎么活。"
黑纹还在往手臂上游,很慢,却执着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