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指尖触到那片冰凉镜面时,耳中嗡鸣如万雷炸响。
血光坍缩成的黑点在视网膜上灼出残影,待视线清明,入目竟是无尽镜渊——上下左右全是镜面,每一面都映着不同的自己。
有个穿粗布短衫的“他”正蹲在书摊后抄书,砚台里的墨汁被风掀翻,染脏了半卷《春秋》,少年手忙脚乱去擦,发顶翘起的呆毛跟着晃动;再看右侧镜面,披重甲的“他”正单膝跪地,剑尖插在焦土上,身侧倒着三十具马匪尸首,脖颈处还沾着未干的血,却偏要仰头对苏婉儿笑:“这刀够利,下次给你削甜糕。”
更远处的镜面里,那些“林风”渐次模糊。
有人握着朝笏在金銮殿上据理力争,有人在边关烽火中擂响战鼓,最后所有影像都凝成同一张脸——戴青铜傩面,眼尾血痕如刀刻,持着柄缠着锁链的青铜剑,每一步踏碎一面镜子,镜面碎片在脚下折射出森冷光。
“你若不死,我便永生。”傩面下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你若不继,我便不灭。”
镜渊突然震颤,林风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的“他”正缓缓抬手,指尖与他的手背相贴——温度不对,那不是活人皮肤的暖,是寒铁浸过冰水的凉。
“这就是你们设的局?”林风喉间发紧,想起前一刻残魂消散前的话,“用我的因果做锁链,把未来的我困在门后,等现在的我来当钥匙?”
傩面人没有回答,青铜剑突然斩来。
林风本能拔剑格挡,却见自己手中的剑与对方的剑一模一样——连剑柄上那道他亲手刻的“林”字划痕都分毫不差。
金属交击声震得耳膜生疼,他这才发现每面镜中的“自己”都在挥剑,千万道剑影重叠,将他困在中间。
“林公子!”
熟悉的喊声响彻识海。
林风猛地转头,看见一缕墨绿发丝缠在自己腕间——是苏婉儿的发。
他记得方才她被镜渊排斥弹出时,那缕发擦过他手背的触感,像她从前给他递甜糕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掌心的温度。
“你答应过……要回来!”
苏婉儿的嘶喊混着哭腔,在镜渊里荡起涟漪。
那些攻击的剑影顿了顿,傩面人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裂痕。
林风抓住这空隙,腕间的发丝突然泛起微光——是柳如烟的星轨之力顺着发丝钻进来了!
他感知到地面传来的波动,那是柳如烟将星盘贴在碎裂的地脉上,二十八星宿的光全部注入这缕发,像一根烧红的银针,刺破镜渊的虚妄。
“本心引,启。”
楚瑶的声音从更深处浮起。
林风心口一热,一滴带着甜腥气的血珠渗入识海——是她割破心口的最后一滴心头血。
意识流裹着温暖涌来,他看见楚瑶跪在阵法中心,苍白的手按在阵眼上,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开红梅:“你不是神,不是刀,不是钥匙……你是林风。”
镜渊里的镜像突然开始模糊。
抄书的少年、披甲的将军、金殿上的臣子,所有“他”都在褪色,只剩傩面人仍站在中央。
林风望着对方空洞的眼,突然笑了:“你说我是你……可你从未尝过甜糕。苏婉儿的剑总比别人慢半拍,因为她怕伤着我;楚瑶总把蜜饯塞我袖袋,说读书要补甜;柳如烟调的茶,第二盏永远比第一盏淡三分——这些,你都不知道。”
傩面人的青铜剑“当啷”落地。
林风反手抽出腰间银蓝符链——那是《乾坤诀》与造神铭融合时凝成的锁链。
他盯着符链上流转的光,想起在边境破庙第一次翻开《乾坤诀》时,泛黄纸页上写的“归源”二字。
原来所谓归源,不是回到起点,是守住所有走过的路。
“逆命真气,凝!”
符链刺入心口的刹那,剧痛像火舌TB全身。
林风却笑了,他能感觉到《乾坤诀》的内力在血管里沸腾,与造神铭的规则之力纠缠,最终化作一道漆黑中带着银蓝的气劲——这是从未有过的力量,不是神的权柄,是人的执念。
“我不做你的容器,也不做你的继承者——”他抬手拍向镜渊核心,吼声震得镜面纷纷碎裂,“我做,关门前的最后一道锁!”
逆命真气炸裂的瞬间,镜渊崩塌如碎玉。
无数镜面碎片中,林风看见现实世界的投影:九根青铜柱轰然炸碎,天道之门的裂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苏婉儿跪在碎石上,仰头望着他坠落的方向,发丝被风掀起,遮住了脸上的泪;柳如烟的星盘在手中打转,二十八星宿的光突然乱作一团;楚瑶倒在阵法里,胸口的血还在渗,却朝他笑。
“门……关了。”
林风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感觉自己像片落叶,被风卷着往下坠。
有温暖的怀抱接住他,是苏婉儿的臂弯,带着熟悉的剑穗香。
他想抬手摸她的脸,却发现右手只剩焦黑的残印,指缝间有微光流转,像极了楚瑶那滴心头血的颜色。
“但钥匙……还在。”
最后一句低语消散在风里。
苏婉儿抱着他的手在发抖,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弱,却在触及他右臂残印时,指尖被那丝微光烫了一下——很轻,却像春芽破冻土,带着鲜活的生机。
柳如烟的星盘“咔”地一声停住。
她盯着复原的九星轨迹,瞳孔骤缩——其中最亮的那颗“将星”,不知何时偏移了半度。
三天后。
病房里飘着药香。
苏婉儿守在床前,正用湿帕子擦林风的手。
突然,她的指尖被轻轻勾住——那只焦黑的手,残印处的微光不知何时蔓延开来,像条小蛇,缠上了她的无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