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和尚目光之中露出一抹杀机,斜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朱棣道:“燕王殿下,一不做二不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不如此,以后你都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机会!你……只会是燕王!”
随后则是又抬眼,冷厉地看着朱元璋道:“陛下现在就在贫僧和燕王殿下面前,诸多亲卫兵在此,由不得你!”
显然,他已经彻底撕破了脸。
而听到道衍和尚居然在自家老爹面前都敢如此疯癫无状,朱棣心里都莫名有种恐惧和害怕——他一直知道道衍和尚想要助他夺皇位,可是连他都没想到对方居然执念至此。
只是这却让朱棣进退不得了。
他想要皇位吗?想!做梦都想!可这却只能以自家老爹做筏子为代价——他的本能恐惧、父子情份、道德底线……都在和这份欲望打架。
“本王……”
所以……朱棣沉默了下来。
而这时候,却是朱元璋先漫不经心地吐了口瓜子皮,道:“死秃驴,你赢不了的,你从一开始就赢不了。”
道衍和尚跳脚反驳:“贫僧不信。”
“能征善战的百战之将、百战之军,怎么可能那么轻易一败涂地?一定是……一定是他们用了什么巧法,那群武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上了那人的当也说不准!”
“他们能上当,贫僧提前不会上当!”
“还有机会,贫僧必定还有机会!只要能借着你的名头、借着你的势打到应天府去,就一定还有机会!”
“……”
道衍和尚并不缺乏孤注一掷的魄力和疯狂,此刻似乎也已经认定了这最后一根稻草。
但即便对着他狠戾的眼神。
朱元璋脸上也始终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甚至把手里剩下的瓜子往地上一撒,坦然张开双臂:“那你是想擒住咱?还是杀了咱呀? 这事儿只要咱真有这意思,你……道衍和尚,别说打到应天府,首先,你连南方都去不了!”
“你以为咱现在还怕什么?咱的大孙当得起大明的后世之君,他能仁德爱民,也有杀伐果断,更有威慑压服一切的能力,这大明江山交到他的手上,咱没有什么不放心地。”
“洪武皇帝,在洪武二十五年就已经死了,你现在就是杀了咱,也只是杀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农民黄十六!”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刻,朱元璋脸上只剩下泰然自若,洒脱自如。
对于他来说,他已经亲眼见证了朱允熥的能力与担当,就是他真被这死秃驴给发狠弄死了,他大概也只会在心里暗暗遗憾一句:可惜没能再看久一点。
到了这份儿上,生死便也已经算不得太大的事儿了。
道衍和尚脸色一变,沉声道:“尸体,也能用!你的那些儿子们……不会认不出他们的亲爹!”
他都已经彻底疯魔了,当然是不择手段。
朱元璋却依旧淡定,摇了摇头揶揄道:“死秃驴,要不怎么说你急了呢?人一着急就容易忘事儿不是?你莫不是忘了,这份心思你从咱到北平城,出现在你们眼前的时候,就已经动过了?”
虽说朱元璋这时候心里已经基本没有什么遗憾,看淡生死了,不过他能够从头到尾都如此淡定,更多的当然还是因为自己一早就留下的后手。
陆威也直接拔出腰间长刀。
跨前一步挡在朱元璋面前威胁道:“陛下在应天府留下了不止一道遗旨,但凡陛下有所不测,当今的开乾陛下立刻会拥有「先皇」完整的传位诏书!”
“而当今圣上只需要印发一期「号外期刊」,整个大明皇朝也会迅速知道,假死来到北平的洪武皇帝……死在了你们北平!”
“死秃驴,你以为到时候会是谁讨伐谁?是你讨伐当今陛下,还是天下所有人对你和燕王殿下共击之!!!?”
陆威一直跟在朱元璋身边,其中的利害关系当然比谁都门儿清,这时候见道衍和尚居然真的发狠对自家主子动了杀意,立刻警告威胁道。
听到这主仆二人的话。
道衍和尚略显狰狞的脸色骤然凝固起来……一双几乎疯魔发红的眼睛,也恢复了些许清明。
约莫三两个呼吸的时间过后。
“哐当——”一声金石交鸣之音在地上响起——原是道衍和尚已经藏在袖中的短匕冷不丁地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而道衍和尚……则似是突然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儿一般,脊背佝偻,仿佛失去了生气。
朱棣也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也是一样太过不甘和着急,跟着被道衍和尚一起绕了进去,一时把这个后手给忘了……
这时候突然想起来,立刻急着找补道:“父皇……儿臣绝无此意!父皇切莫误会了什么!”
他当然就知道陆威所说的一句不假。
尤其是朱允熥那小儿从去年就开始布局的「报纸」一物,至今早已经成了大明皇朝散布消息最快的网!自己一旦和道衍师父所说的那样做了,用不了多久,天下共击之!
到时候别说皇位了,整个燕王府一条狗都别想活!
朱元璋如何不知道他刚刚短暂的迟疑代表着什么?——就算这逆子不敢真正下这个杀父弑君的决定,可他终究是犹豫过!!
想到这一点。
朱元璋自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往朱棣肩头一踢,直接一脚将朱棣掀翻倒地:“逆子!!!”
“儿臣知罪!!”朱棣这时候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刚一念之差,好似是魔怔了一般的确犹豫了,倒是也不再辩解,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板板正正跪在朱元璋面前。
“砰——”朱元璋又是一脚。
“儿臣知罪,请父皇处置!”朱棣再一次认打认罚。
“砰——”
朱元璋也确实被这逆子给气坏了,接连踢了好几脚,直到朱棣口中吐血、眼神都几乎有些迷离了,这才把这股怒意压回去,停下了出脚的势头。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亲父子之间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况且她大儿子没了,二儿子和三儿子也没了,朱棣就是犯了天条,朱元璋也不能真把这儿子给踢死了。
只能一甩袖袍又气呼呼地骂了一句:“逆子!”
随后背过身去。
只当做眼不见为净,但胸口依旧在剧烈起伏。
而朱棣旁边,道衍和尚看着被朱元璋踹得连跪都跪得颤颤巍巍的燕王朱棣,自嘲冷笑:“呵!哈哈哈哈!小的那边手段一层又一层,老的也是早就准备周密……贫僧……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哈哈哈哈哈哈!来吧,洪武陛下,来取贫僧头颅吧!”
这时候,道衍和尚反倒是格外平静了下来。仿佛也同样已经把生死给看淡了。
或者说……生死在他眼里本就不是回事,游戏的输赢才更重要一万倍,现在输了游戏,他也就认了。
至于性命……这洪武皇帝舍不得傻儿子,杀他必然是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所以他干脆闭上双眼,心如死灰地微微仰起头来,引颈就戮。
只是他却是万万没有料到。
这位洪武皇帝竟是没有要杀了他的意思,而是冷冷一笑:“哼!咱不杀你,咱给咱大孙留着玩儿,他要削了你的脑袋就削了你的脑袋,他要剥了你的皮就剥了你的皮。”
道衍和尚缓缓睁开眸子,他蹙起眉头,看向朱元璋的目光里既有震惊意外,又有疑惑不解:“你……竟然不杀了贫僧!?”
谁不知道他朱元璋是天底下最不怕杀人的?别说他一个和尚,就是几万颗人头落地,他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现在反倒是不杀自己?
特么的这不符合他洪武大帝的人设啊!
朱元璋深呼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嗯,毕竟是他一早就先看上你的嘛。要不然咱来北平的第一天就把你的皮给扒了。”
而对于朱元璋这话。
道衍和尚便更不明白了:“一早就……先看上贫僧了??”
如今大幕已落,局势已定,朱元璋也就没什么好卖关子的了,直接如实地说道:“十一年前便想着给咱这逆子戴上一顶白帽……就你们这心思,咱大孙早知道了!”
说完,朱元璋有些骄傲地昂起头,好似是在显摆什么一般。
他知道这死秃驴虽然疯魔,但当他那份执念和不甘被彻底踩死之后,反倒不会发癫了——因为他压根儿就发不起来了。
这时候说这些,便也就不打紧了。
当他话音落下。
无论是道衍和尚,还是跪在地上的朱棣,皆是瞳孔一震……
朱棣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所谓的「白帽着王」一说,竟是出自朱允熥那黄口小儿?或者应该说,是那小子背后的军师!
毕竟他不认那时候才几岁的东宫皇孙,会有能力和心机探听到这么诡秘的事情。
而道衍和尚则是头一回知道这事儿,知道自己和朱棣之间暗戳戳的的来往竟然早就被这洪武皇帝给洞悉了!而这消息更是来自于小皇帝背后那个人!
得知了这一点。
道衍和尚顿时觉得手脚发凉,如坠冰窟,心里更是产生了巨大的羞辱感:“是那个人!?那个人他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道衍和尚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立刻又被激了起来。
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朱元璋,嘴里也是不停的呢喃着道:“是谁!?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只可惜……
朱元璋说到这里就直接不搭理他了,好像刚刚什么都没说过一样,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将目光落在了朱棣的身上:“还有你,老四。咱今天不处置你,因为你始终是咱的儿子,可这算不得完事儿,因为现在皇帝也不是咱在当,而是咱大孙在当!”
“他若说要杀了你,那也是你该的。”
朱元璋冷声说完,抬眸看了一眼远处已经休整了许久的大军,嘴角噙起一抹似有深意地笑:“把你的亲兵各自调归各位去吧,不过这么大的动静……怕是也难以瞒住了。”
他不急着处置朱棣和道衍和尚。
也正是为此。
他现在可太知道应天府那小狼崽子心思有多深沉、又有多周密了,就算当初自己手里把北平一带的绝大部分暗线都留在了手里,那小狼崽子也不可能对他这四叔置之不理。
如此大规模的兵马调动……瞒不过他的眼线。
况且朱元璋也记得,朱允熥对自己这个四儿子和他身边这搅屎棍和尚的意思,就是彻彻底底地将他们踩进泥里,然后拖出来当他的那什么……工具人。
现在这俩人都已经碎完了,想必小狼崽子也到了收工具的时候了,他这个普普通通的农民黄十六……
也就刚好落个清闲撒手不管了。
“是,父皇。”朱棣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这些压根儿还没来得及出发的精锐大军……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
此刻,他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再怎么都没想过,这场「清君侧」,竟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而这时候。
却是一旁的道衍和尚沉不住气,兀自十分激动地看着朱元璋问道:“是谁?他是谁?为何会如此清楚地知晓贫僧的事!”
显然,朱元璋这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让他现在难受得要死。尤其是朱元璋抛出这么一句「白帽着王」的话来,这就更让道衍和尚不得安宁,脑子里再也就绕不开这事儿了。
当然,这也本来就是朱元璋想要的效果:不处置这狂妄自大的死秃驴,还不能先恶心恶心他么?
所以朱元璋当然不会回答他任何一个字儿。
只给了陆威一个眼神。
陆威会意,直接踏前两步将快要抓狂的道衍和尚推开:“死秃驴,陛下是皇帝,你一个和尚,是怎敢如此质问的!?”
说完,他也转身朝朱元璋抱拳一礼,请示询问道:“陛下,此间事了,接下来是微臣护送您回宅还是?”
朱元璋先是点了点头。
随后又看了朱棣一眼似是想起来什么,摆手道:“不行,这北平城不能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