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朱元璋屁颠屁颠地跑进厨房、然后又跑出厨房,而后才招呼他一起出门溜达,陆威也是无语:「我还当陛下急匆匆的是为着什么事儿呢!原来就为了看一眼刚泡上的红薯……」
落后半步跟在朱元璋身后。
陆威摇头一笑,看得出朱元璋心情好,便陪着他闲聊道:“老爷您这也太心急了,这才几个时辰的时间,哪儿可能有变化。”
朱元璋笑呵呵地道:“咱就是想看看!只看看咱就高兴!”
这也的确不怪他心急。
得了新鲜的好宝贝,谁都是这样,恨不得每隔个几分钟就看上两眼——这也是人之常情。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出了宅子。
陆威突然想起来道:“对了老爷,咱们就这么出了门,主院厨房那边……是不是还要格外交代一声,让咱自己人盯好?”
在北平混了这么久日子了。
天天替朱元璋盯着动静,朱棣和道衍和尚什么心思,他比谁都清楚,此时自然也难免下意识有些防备起来。
这东西可太珍贵了……
可他却见自家主子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必,咱那院子里那几个又不是独苗孤品,就算真被偷了去、毁了去……与大局也是毫无影响的,没好处的事情他们不会做。”
他言语中的「他们」,指的自然就是朱棣和道衍和尚了。
要是整个大明皇朝之内只有他自己手持这十几个红薯,那当然是万般危险的,老四或许不会打主意,死秃驴可是个豁得出去的。
现在大明的红薯、红薯藤一大堆。
自是丝毫不用担心的。
说到这里,朱元璋意味深长地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地慨然道:“要不怎么说咱大孙目光长远、高瞻远瞩呢!忍了这么久、承受了这么久的骂名,换一个稳稳当当、出不了任何意外的大明盛世,他心里的账算得很清楚。”
说这话的时候,他既高兴,又心疼。
陆威挠了挠头笑道:“也是,倒是属下多余担心了,嘿嘿。”
朱元璋道:“多担心一些、多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只是这些令人操心的隐患,咱大孙一早便杜绝掉了罢了。倒是让咱乐得轻松,也少操闲心。”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不少。
之前,即便他卸下了「皇帝」这个身份,可其实,他自己心里并没有完全给自己卸下这个身份,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生怕这个大明皇朝离开了自己就不行。
这是一种无形的包袱。
如今,他则暗暗地觉得,自己身上那无形的重担,仿佛渐渐被人移卸了下来——是一种真正的如释重负。
朱元璋负手前行,嘴角默默噙起受不住的弧度。
他知道这个真正替自己移开身上的包袱和石块的人……就是朱允熥、是自家大孙、是大明的皇帝。
他渐渐真的放心了许多。
甚至已经有种,潜移默化的「老有所依」的情绪在心里蔓延滋生出来——有事儿大孙扛着,有难题大孙顶着。
……
及至翠茗楼。
“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亩产三千余斤的粮食……陛下居然也给咱弄到了?”
“坚持找了十年!更是为了将这祥瑞培育出足够多的种苗,宁愿背负诸多骂名……别歘他心里,是真的装着咱们所有人的!”
“这么说……再用不了多长时间,咱都不用担心会什么时候被饿死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了!没听翠茗楼里那个从京城带报纸和消息回来的人怎么说么?整个朝堂上的大官儿们都自发站出来替陛下证明此事呢!就连之前多次对陛下不满的谏臣们,也是如此!”
“如今已经开春了,便忘了去年冬天怎么过过来的么?陛下何曾骗过咱?要不是因为当今的开乾皇帝,咱这群人里,指不定谁就在去年冬天给冻死了!”
“当今陛下本就至仁至善,为咱黎民百姓想着哩!”
“……”
当朱元璋和陆威到达翠茗楼周围一带的闹市区之际,从应天府传来的消息、报纸……早都已经在大街小巷里传了开来。
耳边熙熙攘攘的声音,比以往要吵闹了不知多少。
只能听得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慨叹声、庆祝声、哭泣声……等等等等,大街小巷好似一锅沸腾的热水,热闹过了头。
整个北平城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与应天府等南方一带的百姓不同,北方这边的百姓去年是实打实地因为朱允熥的一连串操作,而受到了切身的好处,相比于南方的百姓来说,他们心里本就感念着朱允熥的恩德……都不用过多的确证,便愿意去相信这一份由朝廷发布的报纸。
在一些人看来。
自己现在能活蹦乱跳地在这里举手欢庆,还得多亏了当今这位开乾皇帝让他们过了冬,这是救命之恩。
陛下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陛下不仅是真龙天子,他还是神仙!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草民拜谢陛下恩德!”
“陛下是明君!是千古未有的明君、圣君、仁君!等回头回了家,咱立刻在家里给咱开乾陛下供奉长生牌!日日拜、夜夜拜,谢陛下如天的恩德!”
“是!俺也要给陛下供奉!”
“立什么长生牌呀!要我说,最好呀……还不如诚心祈愿陛下那炼丹司里的那些道士,真能给陛下炼出延寿长生的丹药来,让陛下活久一点,能长生才好!”
“是!陛下要万岁才好!”
“……”
各处大街小巷,随处都可见朝着南面跪在地上的人,有的人是磕头,行君民之礼;有的更是双手合十,俯身作揖,几乎是已经下意识真拿身在遥远南方的朱允熥当菩萨、神明来拜了。
百姓不知道什么礼节不礼节的。
他们对一个人感激,便只会拿出他们能想到的方法,用最质朴、最下意识的方式来表达这份感激。
略有些艰难地穿梭在拥挤喧闹的人群之中。
朱元璋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他是真的开心,心花怒放的开心,而他此刻也毫不掩饰这种开心。
此刻,他也是这些人之中的一份子,他是农民朱重八,是农民黄十六,被这份空前绝后的热情所深深感染。
当然,他也是一个普通的爷爷。
看着所有人都对自家好大孙一片夸赞、感恩戴德……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更令他高兴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陆威,咋样?咱大孙可出息吧?”朱元璋嘴都已经合不拢了,朝着旁边唯一的对象炫耀起来。
陆威脸上也带着笑意。
心底里也是真高兴,立刻应声道:“公子乃人中龙凤,天人之姿,自是最有出息的。”在外面,他很自觉地改了称呼。
二人一路越过沿路的百姓。
进了翠茗楼。
陆威正要引着朱元璋去他一贯喜欢待的那个厢房,可朱元璋却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目光落在另外一间厢房门口。
“怎么了,老爷?”陆威迟疑问道。
“那件厢房门口站着的,是老四家的小厮吧?老四这是也忍不住来这里看热闹来了?”朱元璋饶有兴趣地道,在北平待久了,再加上朱棣这两个月找他又勤快,他自然也眼熟了朱棣的随从。
陆威定睛一看,点了点头确认道:“回老爷话,正是。”
朱元璋挑了挑眉,沉吟了片刻,淡笑着道:“也是,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出来亲眼走一走看一看,怕是待在自己府里,也是如坐针毡。走!咱过去坐坐去。”
说完,抬腿便朝着朱棣所在的宝箱方向而去。
还没到那宝箱门口,站在门口的两名小厮便率先注意到了朱元璋,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朱元璋的身份,可作为朱棣身边的随从,他们也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老者是持敬重之意的。
当下也不敢怠慢,面色肃然,抱拳道:“黄老爷?您是来找我家主子的?您稍稍等下,小的立刻进去通报主子。”
“不妨事,不妨事。”朱元璋现在心情好得很,本也是临时起意,也不着急,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显得格外和蔼慈祥。
那小厮推门进去。
片刻后便出来,神色恭敬地朝门里伸手虚引:“黄老爷请。”
朱元璋捋了捋胡子。
呵呵一笑,背着手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陆威落后半步,顺手将门关上,转头往前便在里面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燕王朱棣、搅屎棍道衍和尚。
此刻,两人已经肃然站好,脸上虽带着恭敬,可却都挂钟一种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硬是挤出了一个奇怪且尴尬的笑容。
“爹……爹,你……你也来啦,真巧。”朱棣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自家老爹。
约莫在此之前正跟道衍和尚这货在这里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甚至说不准正骂着朱允熥呢。
所以猝不及防之间,满脸都是不自在。
旁边的道衍和尚脸色虽也不那么平静,但好歹还是更从容冷静一些,单手立掌,低头垂眸,躬身道:“参见陛下。”
朱元璋一点不客气。
自顾自地在此间主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摆了摆手道:“呵呵,不必多礼,咱也就是听说这北平府现在上上下下都热闹得很,人老了呀,就喜欢凑热闹,这不刚巧就碰上了么。”
说完,还反客为主地对朱棣和道衍和尚打着手势,招呼道:“不必如此拘谨,坐,坐,都坐下来随意些。”
朱棣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下意识和道衍和尚交换了一个惊魂未定的眼神,而后才神色讪讪地在旁边落座下来。
陆威则弯着身子向朱元璋,贴心的提醒道:“老爷,您今日午膳还没有用,不知可有什么想吃的,属下去给您安排席面。”
他可不敢忘了这种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