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丢了魂儿了?”
看到夏原吉消失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其他几人当然格外好奇他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看到夏原吉这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个个面上都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与此同时,还有一丝丝的暗喜。
「这个夏维喆平日就古板无趣,能把他吓成这副样子,约莫不是什么好事情。」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行事不定、喜怒无常的?动不动就要搞点大幺蛾子出来?即便真得机会面见陛下,又有何用?」
「……」
几人面上虽好奇问着,可各自都把一颗悬着的心往下放了放:兄弟没暴富,我也算是放心了。
他们脸上的神情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当下好奇问了起来:
“话说今天下午可给我吓懵了,宫里突然来人传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
“维喆,你进宫去这么久,发生了啥?”
“是啊,来给咱们说说看?待回头咱们上了榜,进宫去面见陛下参加殿试,好歹多个准备啊。”
“……”
几人都露出一脸吃瓜的表情。
这时候,夏原吉放下手里的水杯,也总算缓过神儿来了,面对几个舍友好奇的目光,他动了动嘴唇却有些欲言又止:“这……让在下怎么说呢……”
自己今天一天的经历,简直堪称魔幻。
谁家正经人能被突然召进宫里,面见万人之上的皇帝,然后转头被封了个正三品大员?
就算自己真答对了答案拿到了彩头。
这也太乱来了。
不过如今回过神来,倒还真觉得……这事儿又挺符合当今陛下个性的:乱来嘛,他向来是出了名的乱来。
“怎么说,直说啊!你这趟进宫发生了些啥?”
对于夏原吉这支支吾吾的样子,有人立刻不以为然,同时还忍不住催促——紫禁城、皇宫大内、万人之上的天子……这都是寻常人一辈子也只能仰望的存在。
夏原吉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
干脆直接道:“陛下……他封了我个正三品户部右侍郎,说圣旨明日便要下下来。”
说完,连他都有些心虚。
毕竟这话一听就离谱的不像话,说出去谁敢信?
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当夏原吉的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片刻的沉寂,其他几人交换了个眼色,然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维喆……你这……噗哈哈哈哈!”
“正三品,哈哈哈……”
“还户部右侍郎,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俗话说得好,你就算吹牛皮,总还得打个草稿吧。”
“维喆啊,你变了!你这是自己提前知道了宫里的情形摸了个路,就藏着不肯告诉咱们,生怕回头咱们中了榜与你争不是?你真的变了!”
“哈哈哈哈……”
“……”
众人看着夏原吉,一边捧腹大笑,一边吐槽道。
有些心虚的夏原吉暗暗轻叹了一口气,心道:「唉……就知道会这样,这让我好怎么说?」
他也只能有些无力地辩解道:“我知道这挺离谱的,但我说的真的……是实话。”
众人自是一点不信。
继续笑着嘲讽道:“难不成你进宫一趟,救了陛下的命不成?陛下许你个正三品大员,哈哈哈哈……”
“就是,陛下封你,总得有个由头吧?难不成心情一好,就大手一挥了?”
“……”
几人说到这里,夏原吉倒是想起来这一切的开端,立刻如实地解释道:“对了,是有由头的,陛下一个月之前放出的彩头,那两道问题……我算是……答对了其中的些许皮毛吧,所以i得了陛下的中意,这个封赏便是一个月之前的彩头。“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轻叹了口气,目光之中露出敬意。
心中忍不住暗暗慨叹道:「嗐,这事儿,说答对了皮毛,都算抬举我了,今日乾清宫听了陛下一番教诲,方知自己的渺小浅薄啊……」
当然,他这份思绪很快就被拉了回来。
因为房间里其他几人再次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彩头?你说那玩意儿啊。”
“过了这么久,我都已经把这茬儿给忘了。”
“不是,就算你真答对了那什么谜题,只因为这么个事儿就轻易许你个正三品朝廷命官的职位,不还是离谱到姥姥家了么?哈哈哈哈哈!”
“当今大明朝的官儿有那么容易当的?退一万步讲,这事儿你夏维喆答应,你问问满朝堂谁肯答应?”
“……”
听到几人又一番不以为意地吐槽,夏原吉抿了抿嘴唇,最终放弃了挣扎。
他倒是也想辩解点什么。
想说那看似是「灯谜」一般的问题压根儿不似表面那般简单,里面藏着治国的大学问。
想说自己虽受之有愧但真没一句假话……
只是这些要解释起来,就太复杂了,一来这些从来就没有在过往任何书籍上出现过的东西,说了对方也未必能理解,更何况自己现在都还只是初窥门径;二来这所谓的「经济学」是陛下亲自传授,他也不敢细细道与旁人听。
所以最终。
也只能自顾自地翻开了自己的书,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如同往常一样,抓紧时间温习功课得了。
只不过今天,这些所谓的经史子集、策论……他却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目光虽盯在那些「之乎者也」上。
思绪却是飞的。
满脑子想的都是朱允熥讲的「经济学」。
即便他想强行集中注意力,也依旧无果……
他为何读书?本就是为了报效家国,为了治国安民,为了天下百姓……
从前他也认为,读书、学这些圣人的道理,便就是达成这一目的的途径了,可今日过后他却觉得……好像不是这样了。
从治国安民上实实在在的作用、可行性来讲,经史子集、圣人道理……实际上的作用好似并不大。
而陛下讲的那些。
才一针见血。
才最贴近天下百姓。
才是真真切切的、行之有效的……治国安民之策!
想到这些。
夏原吉自然也就无心再看书了。
努力无果之下,夏原吉心里有些凌乱地放弃了「温习功课」的想法,把手里的书放回原处,长叹了一口气,干脆再次出屋舍去。
既是为了躲避聒噪的环境。
同时也是因为心中因为旧有认知秩序被打破的凌乱、忐忑;因为好奇于陛下所说的「经济学」里的其他东西,好奇那个尚且未曾揭晓的答案……
「如今我看这些书,大有索然无味之感,这真的该是一个读书人该有的想法吗?」
「可陛下说的那些,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实打实地切中要点,有数据支撑、有变化曲线图,有前后的因果关系,环环紧扣……最终指向的,便是整个大明,是大明的百姓。」
「今日说到最后,陛下口中那些完全没有听说过的东西……他那份从容与自信,仿佛对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样子,实在令人在意,这其中,又还有多少玄机?」
「陛下固然真的亲口说要给我正三品户部右侍郎之职位,可他们有句话却也说的对,满朝堂的大人们,愿意眼睁睁看着我直接坐上这个位置吗?」
「……」
怀着满心的好奇、疑惑、忐忑、不安……夏原吉面色凝重地离开了房间,企图寻一处僻静之所,让自己好好静一静。
而房间之内。
几人见夏原吉好似有些烦躁的样子,连书都看不进去了,当下一脸玩味地交换着目光,待夏原吉的脚步声走远,几人这才相视一笑:
“呵,我就说,编不下去了吧?正三品、户部右侍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的啦!就算下一回恩科拿了状元、榜眼、探花的……朝廷也绝不可能直接给你这个位置不是?”
“这个夏维喆……”
“这是受多大打击了?”
“以前可是一心想要考取功名,每日挑灯夜读,雷打不动,一心只扑在功课上的,今日却全变了。”
“别说温习功课,话都乱说成那个样子了,啧啧……”
“……”
几人兴致勃勃地一番议论,猜测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把正确答案排除掉了,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抓瞎,也议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也只能对此事作罢,各自入睡安寝。
一夜无话。
翌日。
天刚刚开始亮,国子监的宿舍便已经苏醒过来,学子们纷纷赶赴学堂早课读书——寒窗苦读,自然没有一日不如此。
不多时。
身着白色校服的国子监学生便朝学堂鱼贯而入。
准备早读。
“嗯?咱们的正三品户部右侍郎大人,不去奉天殿上早朝,怎的和咱们这些学子一起上学来了?”
“维喆,你这是一夜未睡么?”
“左右也没有什么祸事,不管昨日发生了什么,过去了便也过去了,你何必如此?”
“……”
在兄弟没开上路虎的情况下,还是有人愿意关心一下兄弟过的苦不苦的,有人见夏原吉形容有些憔悴,关心地道。
无论是关心或者调侃,都让夏原吉有些无奈。
心里也愈发忐忑起来:毕竟他也不确定,这所谓的「封正三品户部右侍郎的圣旨」自己能不能收到。
调侃够了,有人作罢道:“罢了,不提这些,还是先上早读去吧,去晚了可要挨夫子数落了。”
却在这时。
国子监内所有的官员、夫子……竟然全部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聚集而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严肃和敬畏。
就连国子监祭酒(皇家学院校长)都来了!
这阵仗看得学堂内外的国子监学生都是一脸懵逼……
“嗯?这是什么情况?现在不过是早读的时候,正式上第一堂课的时候还早呢!怎么今天夫子们全都来了?”
“肯定有事儿,事儿还不小。”
“……”
学生们忍不住好奇议论起来,却是刚刚开始说话,便立刻被夫子打断了:“都安静!多余的话,一句都别讲了!”
对于学生来说,老师的话当然是金科玉律。
学堂内外顿时肃然安静下来。
安静的气氛之中,夏原吉也是感觉到了什么,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呼吸都有些忘了。
而和他一道来上早读的几名舍友。
则是带着「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是……」的犹疑目光,看看夏原吉又看看彼此,也同样格外紧张。
这种大阵仗,他们自然难免联想到夏原吉昨天说的那些,没被他们当真过的话……
不过这时候,他们也不敢发声。
只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大门口的方向。
不多时。
便见门口出现一个须发皆白,头戴乌纱官帽,身着锦鸡补子绯袍的身影。
纵然此间众人都不认识对方。
可他们都是立志要考取功名之人,自然不会不知道,官袍上打着锦鸡补子——这是正二品官员的服制!
而他的手里还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织物。
旁人不认识此人。
但身具官职的国子监祭酒、司业却是认识对方,领头的国子监祭酒当下目光一凛,面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上前一步打招呼道:“傅大人?下官只匆忙之间得到消息,说是宫里有人来,陛下有旨意送到国子监,却不想此次负责传旨的竟是傅大人?有失远迎,傅大人恕罪。”
不错,来传旨的正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傅友文!
作为校长的国子监祭酒虽然身具官职,但因为国子监性质特殊,是大明最高学府,培养人才之地,平常国子监内的官员也不大参与到政治当中,除去大朝会,一般是不上早朝的。
也是因此。
昨日锦衣卫虽故意在朝堂官员之中散播消息。
但却没把消息放到这国子监来,毕竟没这必要。
是以。
国子监之内,倒是反而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傅友文手里拿着圣旨,笑了笑,不以为意地应声道:“这圣旨传得匆忙,这也怪不得你。”
国子监祭酒不解蹙眉道:“只是傅大人这会儿按理来说不是当在奉天殿呢?怎的到国子监传旨来了?”
傅友文言简意赅道:“罢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