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听潮亭那边传来父亲徐骁对“藏锋阁”的默许后,徐锋在太安城这潭深水中,仿佛脚下多了一块看不见的礁石。
心绪稍定。
他依旧扮演着那个弱不禁风、寄人篱下的病秧子质子。
但内里的筹谋与布局,却因这份来自北凉的微妙态度,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从容。
这几日,徐凤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太安城的憋闷。
这座离阳京城,不同于北凉的辽阔与快意恩仇。
处处透着规矩。
步步皆是束缚。
加之身边总围着那么一群京城里无所事事的勋贵子弟,日日怂恿,夜夜撺掇。
言语间,皆是鼓动他去见识那号称“销金蚀骨”的真正风流地。
“三弟,走,哥带你去个好地方开开眼界!”
这日,徐凤年又寻上门来,脸上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与神秘。
“整日闷在这院子里,人都快发霉了!”
“听说那紫金楼,才是太安城真正的夜明珠,不去瞧瞧,岂不白来一趟?”
徐锋正捧着一碗温热的药汤。
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紫金楼?
鱼龙混杂,是非最多之地。
实非他如今这“病弱质子”该去之处。
他轻咳了两声,气息微弱,面露难色:“大哥,我这身子骨……怕是受不得那等喧闹场合的浊气。”
“哎呀,怕什么!”
徐凤年大手一挥,浑不在意。
“就是去坐坐,听听曲儿,看看舞,散散心!”
“有哥在,谁敢招惹你?”
“再说了,你总得见识见识这京城的繁华不是?”
“不然回了北凉,人家问起太安城什么样,你总不能只说药汤苦吧?”
旁边几个勋贵子弟也立刻跟着起哄。
“是啊三公子,紫金楼的姑娘,那可是一等一的水灵!”
“还有那里的酒,陈年佳酿,别处可喝不到!”
徐锋看着徐凤年那几乎不容置疑的热情,以及旁边几人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
心中念头急转。
他本能地厌恶这种浮华喧嚣的场合。
但转念一想……
紫金楼汇聚三教九流,更是京城权贵消遣之地。
去一趟,或许能更直观地观察到这权力中心的另一面。
接触到一些平日里难以接触的人物与信息。
明面上是去散心。
暗地里,未尝不是一次收集情报、观察人心的机会。
【万物洞悉】悄然运转,扫过徐凤年和那几个勋贵子弟,他们的情绪、目的,清晰浮现。
“既然大哥盛情……”
徐锋放下药碗,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他又适时地咳嗽几声,声音更显虚弱。
“那……小弟便陪大哥走一遭。”
“只是,若有不适,还望大哥体谅。”
“好说好说!这才对嘛!”
徐凤年大喜过望,竟是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徐锋。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那名动京华的紫金楼而去。
马车穿过繁华街道,最终停在一座灯火辉煌、气势恢宏的楼阁前。
牌匾上,“紫金楼”三个鎏金大字,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透着一股能将人骨头都融化的纸醉金迷之气。
甫一踏入楼内。
一股混合着浓郁酒香、上等脂粉香以及各种奇特熏香的暖风便扑面而来。
暖得让人心头发腻。
入目所及,皆是刺目的金碧辉煌。
梁柱上雕龙画凤,栩栩如生。
地面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墙壁上悬挂的名家字画,真迹几何,赝品几多?
四周随意摆放的奇珍异宝,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轻纱幔帐低垂,遮掩着隐秘的角落。
乐声靡靡,如泣如诉,勾动着人心底的欲望。
穿梭其间的侍女个个身姿曼妙,容貌姣好。
她们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妩媚笑容,眼神却偶尔闪过一丝麻木或精明。
往来的客人,非富即贵。
锦衣华服,腰缠玉带。
谈笑风生间,自有一股寻常百姓难以企及,甚至畏惧的气度。
这便是太安城的销金窟。
权力的附庸。
欲望的温床。
徐凤年眼中虽有好奇,却也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矜持与审视。
自有那熟门熟路的勋贵子弟上前招呼,引着众人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雅座坐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楼内的气氛愈发热烈,喧嚣鼎沸。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嘈杂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和谐。
舞姬们身姿摇曳,长袖翻飞,媚眼如丝,向着座上宾客暗送秋波。
徐锋端坐一旁,指尖捏着一只盛着寡淡果酒的玉杯。
他看似兴致缺缺,目光涣散。
实则【万物洞悉】早已将整个大堂的景象、声音、乃至细微的气息波动尽数纳入感知。
他听着那些权贵们高谈阔论。
言语间涉及朝堂风云、边境战事、坊间秘闻。
真假掺半,虚实难辨。
却也能从中剥离出不少有用的信息碎片,印证或补充【影阁】的情报。
不少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轻蔑,落在他这个“病弱质子”身上。
他浑不在意。
正当众人推杯换盏,气氛渐至高潮之际。
一位身着华服、体态微胖、看起来像是楼主模样的中年男子,满面春风地走上中央略微高出地面的平台。
他环顾四周,声音通过某种扩音技巧,清晰地传遍大堂:
“诸位贵客!静一静!静一静!”
“今夜,紫金楼有幸,请来了名动京城,艳绝江南的‘江南锦鲤’——鱼幼薇姑娘!”
“为大家献上一舞!”
“大家掌声有请——!”
“鱼幼薇?”
“竟是鱼大家来了!”
“今儿个可真来着了!”
“楼主大气!”
话音刚落,原本喧闹的大堂竟是瞬间安静了不少。
所有人的目光,不论是真心欣赏,还是别有所图,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到了那方灯火璀璨的舞台之上。
呼吸声似乎都粗重了几分。
显然,这位鱼幼薇,在太安城中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名气与号召力。
在万众期待,近乎灼热的目光注视中。
伴随着一阵清越空灵,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乐声响起。
一道倩影,如同一抹流动的胭脂,缓缓步入舞台中央。
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袭水红色的华丽舞衣。
衣袂飘飘,宛若云霞。
裙摆上点缀着无数细碎的明珠,随着她的莲步轻移,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
容颜,当真称得上是美艳不可方物。
肌肤细腻如上等羊脂白玉,在灯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眉目如画,是丹青妙手也难以描摹的精致。
尤其是一双眼眸,波光流转,顾盼生辉。
那是一种极致的妩媚。
妩媚深处,却又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与疏离。
身段更是婀娜曼妙,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
腰肢纤细,仿佛弱柳扶风。
曲线玲珑,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尚未起舞。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魅惑众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