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绾已经离开,书房里一片宁静。谢梧望着放在自己跟前的盒子,良久才缓缓伸手打开。
这盒子并不大,里面装着的东西自然也不多。
一支素雅简约发簪,一块一看就被摩挲过无数次,表面已经有了油润光泽的羊脂玉佩。
最底下,押着三封已经陈旧变色的信笺。
谢绾将发簪和玉佩拿出来放到一边,打开了其中一封信。
里面的信纸已经泛黄,信上的字迹锋利张扬,明显是个男人的手笔。
卞老太傅已死,将忘忧香送入卞氏房内,三月之内,卞氏必亡。信尾只落下了一个曜字。
这显然是卞老太傅过世之后,卞氏去世之前的。忘忧香……用之嗜睡,易入梦,身体虚弱形容憔悴,无疾而终。
卞氏当初在卞老太傅过世后,忧伤过度,后来身体渐渐消瘦虚弱,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多,最后在睡梦中去世。但从头到尾,大夫也没有查出过她得了什么病,只能给了个忧思过度的含糊病因。
谢梧眼神冷漠,目光落到另一封信函上。
同样的笔迹,同样的只有寥寥数语。
若欲掌控英国公府,先设法将谢绾嫁与信王秦牧为妃,铲除谢奂谢奕,得到世子之位,谢胤自在股掌之中。
这封信没有落款,只有相同的字迹能看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谢梧仔细对比了两封信,相差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三年。
也就是说,在谢绾才九岁的时候,樊氏就已经决定要将谢绾嫁入信王府。
难怪樊氏不教谢绾管家理事,反倒着意培养谢绾对秦牧的痴情以及琴棋书画。谢绾身为庶女,谢胤本身又没有再与信王府联姻的意思,若不能另辟蹊径,在京城的贵女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优势。
当初这桩婚事几乎就是谢绾和秦牧先斩后奏,等谢胤知道的时候,秦牧已经闹着非谢绾不娶了。
当然,现在看来这个非卿不娶,只怕水分也大得很。到底是谁糊弄了谁,还真是不好说。
最后一封,只有七个字。
光州之事,已办妥。
樊、氏。
谢梧眼神淡漠地望着探在桌上的信纸,那短短的几个字映在她的眼中。
脑海中,曾经被她抛开的记忆再次涌了上来。
汹涌污浊的江水,挡在前面被杀的侍卫,抱着她投江的乳娘。还有狼狈饥饿的流民人潮,哀鸿遍野遍地尸体,那些尸体上被啃噬被砍过被烧过的痕迹,还有那些蓬头垢面的人,充满饥饿和食欲的眼神……
脑海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谢梧捂住脑袋,趴在桌上等待着这一波痛楚过去。
良久,脑海中的刺痛才渐渐散去,谢梧长出了口气,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水。
“小姐,夏蘼说……”六月从外面进来,看到谢梧满头大汗吓了一跳,连忙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谢梧摇摇头道:“没什么。”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又头疼呢?”
谢梧道:“老毛病,不要紧。夏蘼说什么?”
六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她,小姐偶尔会有头疼的毛病,并不频繁,但疼起来也很难受。冬凛诊过脉,也请蜀中其他名医看过,都看不出来有什么毛病,只说是心病。
“夏蘼说,兰歌公子已经离开京城了,请小姐放心。”
谢梧起身走向里间,拿起搭在架子上的棉巾抹了额头上的汗,又重新洗了脸。
一边在水盆里洗手,一边道:“如此,杨柳巷那边也没什么事了,让夏蘼先去帮春寒吧。”
“是,小姐。”六月脆声应道,她看了看谢梧,还是小声道:“小姐,要不要让冬凛姐姐来看看?”
谢梧朝她笑了笑,道:“都说了没事。”
“哦。”六月口中虽然应了,眼里却依然满是担忧。谢梧看在眼里,心中感到有淡淡的暖意流过,于是松口道:“回头我去找冬凛聊聊。”
虽然知道没什么用,但看看医生就能让人放心,又何必让她们担心呢?
“好!”六月眼睛一亮,声音都显得洪亮了许多。
两人刚从书房里出来,谢胤身边的管事被九月领着走了过来。
“属下见过大小姐。”管事十分恭敬地行礼。
谢梧点点头,微笑道:“可是父亲有什么吩咐?”
管事送上了一封帖子,道:“回小姐,这是容王殿下送来的帖子,邀大小姐明下午去大相国寺游玩。”
“容王?”谢梧有些意外,“只邀我一人?”
管事笑道:“大小姐是未来的容王妃,容王殿下自然只邀请大小姐一人了。公爷说,陛下已经下旨,令容王殿下明天一早启程前往青州平叛。容王殿下想必是想要在出征前见见大小姐,这才有些着急。公爷说,毕竟是未婚夫妻,大小姐还是去见见容王殿下得好。”
谢胤这么说,就是不希望她拒绝了。
谢梧道:“我知道了,怎么这么着急?容王殿下一个人去青州吗?”
管事摇头道:“还有容王殿下的舅舅和咱们世子。”
谢梧一怔,“大哥还在羽林卫没回来?”
“陛下的旨意是刚下的,不过大公子这会儿想必也接到旨意了。”管事见她蹙眉,连忙安慰道:“大小姐,这对世子来说是件好事。若不是……世子如今还在边关呢。世子那样的人,若是一直将他圈在京城才是委屈他了。”
就像公爷一样,只是公爷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但世子还这样年轻。若世子也要像公爷一样熬上几十年才能认命,那也太苦了,如今陛下肯用世子是好事。
谢梧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下午我会去见容王殿下。”
管事点点头,道:“如此,属下就告退了。”
“去吧。”
看着管事走远,谢梧才轻叹了口气,吩咐九月道:“为大哥准备一些行李吧,从冬凛那里多拿些伤药给他。”
九月点头应是,看看谢梧道:“小姐不希望世子上战场么?”
谢梧摇摇头,轻声道:“上战场,是要死人的。”
九月道:“可是,也不只是战场上才会死人。”她外表温婉可人,就像是一个教养极好的闺中少女。但说起生死之事,眼中却有着惊人的淡漠。
谢梧道:“你说得对。”这些年她们也没少见死人,就是自己动手杀掉的,也不在少数。
她早就不是那个生活在法治社会,看到死人都会花容失色的女子了。也不是那个因为第一次动手杀人,吐得搜肠刮肚,事后发高烧险些把脑子烧坏的小姑娘了。
眼前的九月和六月也不是,这世道从来没有给过她们干干净净的活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