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袁虎时,他闷头踌躇了片刻,才站起来走到前面,可能是觉得在儿女妻子面前这样太丢脸,还先灌了几口酒,这才娓娓道来。
“我爹是宁古塔的披甲人,给朝廷守边,康熙十二年,吴三桂造反,上头说我们屯‘通匪’,派兵屠村。”
“我爹把我塞进地窖,自己拎着柴刀冲出去……等我后来终于有胆儿爬出来,全村就剩我一个活人。”
“后来我被抓去给盛京的参领当奴才,那畜生爱拿人试箭射着玩儿,我看到很多的小孩子被他买来抢来这么干,后来,我趁他喝醉,偷了点儿银子,逃进长白山……然后遇上白灾,差点儿没死在山坳里,是我媳妇救的我,我就跟我媳妇在一起了。”
袁虎媳妇赵湾湾挑眉,大大方方应对四周的揶揄视线。
老娘救的男人,叫他以身相许又咋了?还便宜他了呢!
夜色越浓。
火盆里爆了个火星子,噼啪一响。
淹没在屋内一句句最直白却饱含情感的话语中。
越说越群情激愤。
最终,老参帮的帮主施春艳振臂一呼:“打倒狗皇帝!打倒狗官府!”
她那声音又高又亮,带动着众人纷纷喊口号。
“打倒狗皇帝!打倒狗官府!”
“跪着活,不如站着死!”
“横竖都是死,老子要拉几个黑乌鸦垫背!”
殷灵毓重新走回最前方,环视一周,举起手往下压了压,等底下的人逐渐安静下来才开口。
“粮,我有,铁,我有,活路,我也有。”
“但丑话说前头,跟着我,得守规矩,不欺老弱,不辱妇女,令行禁止,缴获归公。”
“当然,我也会保证,只要我在一天,大家就能吃饱,穿暖,当个堂堂正正的人!”
众人扯着嗓子应和。
“不欺负老弱妇孺?这规矩正!咱不是畜生!”
“得嘞!殷把头说咋干就咋干!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殷把头仁义!咱这把老骨头就交给你了!死了也能闭眼!”
“早该这么干了!谁乐意当一辈子山耗子?!跟着殷把头闯条明路!”
赵湾湾一脚踩在凳子上:“说得好!老娘受够了躲躲藏藏!往后咱的娃儿必须挺直腰杆活!”
施春艳吼道:“都听真亮儿喽!往后谁坏规矩,老娘第一个剁了他爪子!”
半大孩子跟着叫嚷:“我也要打黑乌鸦!给我爹报仇!”
人心齐是第一步,而共同的敌人,一致的目标,都是让群体更加凝聚的好办法。
有人就该有地,选腹地要隐蔽,易守,能种粮,就算殷灵毓能源源不断供应粮食,那也需要可持续发展,还有给老人孩子一些能做的事情。
由殷灵毓带头,众人群策群力,最终摆在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长白山支脉的老秃顶子,或龙岗山一带,地势高,有山洞群,山脊陡峭,官兵马队难上来。
老秃顶子近水源,有不冻泉,而龙岗山有暗河。
最终还是更适合发展工业,有暗河,有片极大的溶洞的龙岗山脱颖而出。
冬日地表都是厚厚的大雪和冻土,不好建设,可溶洞里气温要高上许多,改造起来却没问题,挤一挤,也暂且足够容纳他们。
殷灵毓兑换了不少精钢的铁镐铁锹,凿子鹤嘴锄,众人有粮吃,有力气,就在溶洞中大肆修整。
袁虎带人在官兵常走的山口提前堆“雪崩坡”,也就是提前将积雪加高,撬松,是个技术活儿。
众人又在多处山顶设“树楼”,将瞭望台搭在高树杈上,裹树皮伪装好,留待春日放置暗哨。
剩下的人,除了轮番进入溶洞开拓石室,就是每日雪地行军,负重攀爬,增强耐寒和体力,学习小队配合,伪装,伏击,模拟撤退等种种情况。
殷灵毓安排老陈等识字的人教大家认字,又安排众人每晚围火讲纪律,讲教育,讲清廷暴政,但有时候也会给大家讲讲故事。
老人孩子负责鞣制皮毛,编草绳,做饭,青壮劳力全部参与建设和训练,累当然是累的,但晚上的时间,又都热闹而欢乐。
殷灵毓也不一味的紧绷,说教,有时候也会讲“哪吒闹海”“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类故事,大家都很爱听,也会努力认字学字,虽然很多人拿笔都别扭的要命。
因为知道官兵开春必搜山,他们还打算提前在险要处设伏,击杀他们,再搜刮走武器,马匹,充分利用长白山的地形地貌,结合殷把头的讲述,打那什么“游击战”。
但在那之前,他们要过个好年。
过年那天,老天很给面子,雪停了小半天,风也歇了,寨子里的人趁着这难得的晴日,把积雪铲开,清出一条条小道。
因为有了足够的棉花棉布,孩子们裹得严严实实,放肆的在雪堆里打滚,时不时被大人心疼衣服,拎着后领子给拽起来,拍打两下身上沾的雪沫子。
殷灵毓站在溶洞口,看着远处白茫茫的山脊,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殷愿蹲在她肩上,扭头蹭她。
“宿主,我给你买了新年礼盒。”
“好,谢谢阿愿,待会儿给你烤羊腿吃。”
“好!”
没有鞭炮,寨子里的人自有办法,几个半大小子把晒干的,往常商队里保存东西用的竹筒塞进火堆里,竹子受热爆开,“噼啪”几声脆响。
很简陋,但孩子们蹦蹦跳跳地喊着:“过年啦!过年啦!”脸上是纯然欢欣的笑容。
寨子里的大人忙得脚不沾地,但脸上也都带着笑。
老陈带着几个半大小子,把冻得硬邦邦的野猪肉拖到木架上,用斧头劈成小块,再丢进大铁锅里炖。
酸菜是秋天腌的,他家的最香最有劲儿,这会儿捞出来切丝,和肉一起咕嘟,香味飘得老远。
万谦领着人把晒干的蘑菇,木耳泡发,又翻出秋天存的山核桃,松子,用铁锅炒得喷香。
几个厨艺最好的人围在一起,烙饼,煮饭,做菜,孩子们蹲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等着。
阿木尔带着窝集部的人捞了几大筐冬鱼,全部和各种豆腐,菜干一起扔进锅里,咕嘟咕嘟炖了一大锅,热腾腾的香气混着土酒的辛辣,在暖烘烘的洞里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