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妙龄女子的身影婀娜如一道水线。
篱笆墙边,小鼠伸着毛绒绒的头颅,魏源顶着毛刺刺的软发,两只小妖挨在一处,翘首探看。
陈叙跨越幽冥而来,乍然见到这一幕,真有种如同见到神话传说里,某些怪谈一般的奇妙感觉。
他眉头微微一扬,已经察觉到异样。
只听两只小妖细声对话:
“这精魅夜夜来,显然是不肯放过陈家大哥了,咱们又打不过她,如今怎么办?是去寻陈兄的老师他们相助吗?”
小鼠道:“不成的,我九爷说了,这精魅是循功德之气而来。
书生做了大事,功德之强荫庇到了他的家人。
可他的家人原本都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又如何承受得起这般泼天的好处?
因此天地间的种种怨煞便自然汇聚,生成了这等精魅。
这是陈家人自己的考验,外人不好随意相助。
若真要强行插手,这精魅的实力亦会随之增强,莫说是咱们打不过,便是伍先生,又或是冯县令来了,只怕也要打不过。
更怕的是,这般行事还有可能害得陈大哥遭到反噬。”
两只小妖低声讨论着,尚未察觉到陈叙的到来。
这是因为陈叙才刚刚施展幽冥无间,跨越两界时他会习惯性以迷雾笼罩自身,隐藏存在。
如此收敛气息,即便魏源与陈叙之间拥有玉叶结感应,一时都未能感应到他。
陈叙听到两只小妖的议论声,很快弄清楚了眼前情况。
他心下微微一动,当下神思向外延伸,无声地向着篱笆墙内的几间屋宇探看而去。
几间屋子里,分别居住着陈叙的父亲陈千山与母亲罗氏、陈叙的兄长陈平、三弟陈安,以及小妹陈璇。
此时,陈璇卧在与父母主屋最近的耳房中,蜷着身子睡得正香。
陈安也在自己的屋子里四仰八叉地睡着,睡梦中他甚至还发出畅快的梦呓:
“二哥中了解元,真好啊!我回头要叫二哥说服爹娘,送我去武馆习武。
往后二哥考文状元,我考武状元。
武状元,嘿嘿……”
他在梦中乐得直笑,一边有口水从嘴角淌下。
陈千山与陈母罗氏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两人一时翻身,一时叹气,一时竟好似是被什么噩梦给魇住了。
罗氏在梦中哎哟道:
“不成不成,这许多金银,我等怎好平白空受?
咱们还不起啊,怎么能收这样的重礼?哎哟哎哟……我心口疼!”
陈千山则在梦中边笑边哭:
“爹啊,你老人家的孙子考中解元了啊。你老人家泉下可以安歇了!哈哈哈……
好,好孩儿!你来接爹娘进京是不是?
哎哟,这太师椅,今儿也叫我陈千山坐坐。
不对呀,这椅子怎么扎屁股?
不行不行,扎屁股哩,这椅子太硬了我坐着难受。呜呜呜,山猪吃不了细糠,我咋这样啊……”
夫妻俩各有各的梦魇。
他们的消息略微滞后一些,只知陈叙考中了解元,却并不知晓陈叙在主持南水北调以后有过短暂的失踪。
而事实上,一个解元已经穷尽了陈家人的想象。
至于南水北调究竟是个什么大事,陈叙在其中又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以陈家人所处的位置,反而不太能理解。
他们只知道,自从陈叙得中解元的消息传回来,十里八乡就如同是炸开了锅一般。
济川县令曾亲自到陈家来报喜,县学的夫子与学生们也陆续前来,送礼的送礼,道贺的道贺。
其中有一位伍夫子,一向对他们分外关照,这且不提。
陈叙中解元以后,又有不知多少乡绅富户携带田产来投。
送银子的、说亲的、攀关系的……其中甚至还有要给他们修族谱的。
又有一些人心知陈叙的亲事难以说上,便将主意打到了陈家另外三个年轻人身上。
可是小妹陈璇才十岁,这般年幼,说的哪门子亲?
于是陈大哥陈平与三弟陈安就成了香饽饽。
总而言之,纷纷扰扰。
陈千山夫妻如同是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幻梦中,一时间既有欢喜,可更多的竟是无所适从。
积贫乍富,又要如何经得住诸般诱惑?
好在陈千山夫妇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有一点原则却分外守得住。
碰到他们不敢决断的事情,他们只说:
“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各位有事,还是等我儿陈叙回来再说罢。”
但凡搬出陈叙,总能威慑一二,常人便不敢强求。
可陈千山夫妇也仍然有他们的烦恼。
外头的纷扰是一桩,还有一桩则是,长子陈平不知怎么竟是看中了隔壁村中一个神婆之女。
近日来总央求父母为他娶妻。
陈千山与罗氏不是不想帮陈平操办婚事,可若是与神婆做亲家,心里却总有些发慌。
夫妻二人不肯答应,口口声声也只说:
“你的婚事,最好也等你二弟回来,他看过了说好咱们才定。
他的眼光定然不会有错,咱们只管信他便是。”
陈平多番哀求无果,近两日茶饭不思,竟生了一场相思病。
夜里,陈平难以入睡。
他在寂静的夜色中听着家中几人的梦话声,脸上神色痛苦。
忽然,门外女子的哀泣声将他惊起。
陈平一翻身下床,连外裳都来不及披上,匆匆忙忙就推门出去。
星光下,一对有情人相见。
陈平又惊喜又心疼,慌忙道:
“梦娘,你怎么来了?这夜里凉得很,你如何竟能孤身一人外出?快回去,快回去!”
梦娘靠在门边上,顿时双目垂泪道:“你赶我走,你果然是要与我断了。
是我不该再生妄想,咱们这便别过罢,从此两不相见。
你搭着你家兄弟飞黄腾达,我……我不过是一乡野女子,又怎么配得上你?”
陈平顿时就急了,隔着篱笆门,他连忙来握梦娘的手,并说:
“我兄弟再厉害,那也是他,不是我!
我也是乡下的泥腿子,又怎么敢嫌弃梦娘你?
反而是我,一点本事都无,配不上你才是。”
梦娘立刻伸出纤纤素手,一指点在陈平唇上,幽幽道:“可是,伯父伯母不许我与你相处,不许我进门呀。
陈郎,从此以后,你我又该如何是好?”
陈平怔住,渐渐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