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田文静的问题。
裴少卿沉吟不语。
其实如果安全起见,只为求自保的话,他和田文静现在跑还来得及。
因为他相信闻家造反绝不是早有预谋,而是被自己一系列操作、加上各种阴差阳错的误会逼到了这一步。
所以他们做出决定到筹备,前后不到十天时间,很仓促,所以正式起事前的每一天对他们来说都很珍贵。
因此裴少卿和田文静要是现在找个什么理由临时出城,闻家又不知道自己谋反一事已经暴露,为了不更仓促的提前起事,肯定不会拦截他们。
但裴少卿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跑。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闻家是他逼反的是事实,他跑了,闻家肯定能顺利起事,哪怕事后被剿灭,但在这个过程中也会死无数百姓,还不会是以百为单位,只会是以千和万为单位。
而如果出现别的变化,比如魏国出兵,战事扩大,那将来死的人就不止是成千上万了,将是几十上百万。
哪怕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但也是人,干不出这种惹完事就跑,让无辜百姓来帮他承受代价的畜生行为。
如果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的话。
也配被江湖上称一声英雄好汉?
而且没人知道便罢了,若是今后传了出去,让他如何抬得起头做人?
所以他要留在渝州!
弄死闻家的同时阻止闻家造反。
伪君子也是沾了君子两个字嘛。
“随便找个借口,田兄现在走的话还来得及。”裴少卿做出决定后反而不纠结了,吐出口气冷静的说道。
田文静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惊愕的说道:“裴兄你不与我一起走吗?”
其实她也想到了。
如果现在走的话闻家不会阻拦。
但两天后她们将插翅难逃,肯定会被闻家用来阵前祭旗以激励士气。
“虽然我说田兄方才说的“逼反了闻家”是胡话,但其实你我皆心知肚明那不是胡话。”裴少卿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背着手原地踱步,语气沉稳的说道:“是我玩脱了,想逼闻家狗急跳墙,但没想到闻家如此果断直接鱼死网破,事是我惹出来的,焉能一走了之让渝州百姓为我买单?我要留在渝州,想试试能不能力挽天倾。”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转身看向田文静微微一笑,“何况我来渝州是想弄死闻家,闻家还没死,我却落荒而逃算什么事?闻家必须要死!”
真男人就应该迎难而上。
“裴兄……”田文静像是头一次认识裴少卿,心中意味难明,抿了抿嘴说道:“真的不走?你就不怕死吗?”
“怕。”裴少卿点了点头,他是真的怕死,他也一直觉得自己会是那种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但是现在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以前低估了自己,没那么不堪,“可有些事比死更可怕,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何况死的不一定是我,结果还尚未可知,绝境翻盘都有可能,又哪能不战而降?”
今天这样的情况跑了。
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还会跑。
跑着跑着会连心气都没了,就成懦夫了,还不如闻喜个老头有魄力。
“裴兄之语震耳发聩,让我由衷佩服,今日方知裴兄敢作敢当、豪情万丈啊。”田文静发自内心的说道。
裴少卿戏谑一笑,“是吗?田兄有没有一瞬间被我的气度迷到呢?”
“裴兄还是把这些话拿去哄小姑娘吧。”田文静轻哼一声,略带风情的翻了个白眼说道:“既然裴兄都说结果尚未可知,那看来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
“田兄你也不走?”裴少卿听见这话愣了一下看着她惊疑不定的闻道。
“你都不走,我若走了,今后还怎能在你面前抬得起头?我可不想平白矮你一截。”田文静理直气壮的反问一句,随即又叹了口气,“何况局面搞成这样,我责任不弱于你,没道理让你一个人留下收拾这烂摊子。”
“田兄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那从今以后咱也算是生死之交啦。”裴少卿听完后也是发自内心的表示佩服。
自己还真是小觑天下英雄了。
田文静皮笑肉不笑道:“那能不打公主的主意吗?朋友妻不可欺。”
“田兄此言差矣,主要是公主打我的主意,有些事你能行的话又何须我代劳呢?”裴少卿又恢复了不着调的模样,嬉皮笑脸道:“要不我跟公主偷情时你在旁边看着,让她喊你的名字,也算是有点参与感,咱们一家三口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裴兄讨打!”田文静下意识幻想了一下那淫乱的场面,羞恼交加,脸蛋绯红的豁然起身,作势又要动手。
裴少卿连忙抬手道:“别,君子动口不动手,田兄明知道我的丹田被废又怎能趁人之危,非君子之举。”
“哼!我可以是君子,但也可以是女子。”田文静戏谑一笑,上前一把揪住裴少卿的衣领往下一拽将其放在自己大腿上,抬手抽在他屁股上。
“啪!”
裴少卿羞愤欲绝,草,他竟然被女人打屁股了,偏偏为了维持自己丹田被废的人设又不能还手,老脸涨红的说道:“田兄,别闹了,说正事。”
“噗~”看着他这副模样,田文静没忍住笑出了声,抓住他后领将其提起来站稳,“再有下次,我还揍你。”
“那就不怕我爽到吗?”裴少卿理了理凌乱的衣领,一本正经的问道。
田文静:“…………”
眼神里露出一丝惊异和嫌弃。
“哈哈开个玩笑,坐,说正事说正事。”裴少卿揉着屁股坐回椅子。
妈的,这女人下手还真毒。
肯定打青了。
田文静也回去坐下,“说吧。”
“关键在渝州卫,若是能搞定渝州卫,闻家不足惧。”裴少卿说道。
如果没有军队支持。
闻家造反就是笑话。
田文静眉头一挑,“可闻家既然敢造反,那肯定搞定了渝州卫,而渝州卫都已经决定上闻家的船了,那又岂是我们能轻易策反为己所用的?”
“纠正一下,不是渝州卫决定上闻家的船,顶多是渝州卫的高层将领决定上闻家的船,而中底层军官和士卒没有决定权。”裴少卿沉声说道。
田文静听懂了他的意思,“裴兄是想控制住渝州卫高层将领,然后自己拿到渝州卫的指挥权进行平叛?”
如此既不用跑又能弄死闻家。
还能立下平叛之功。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裴少卿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军中人多嘴杂,不到起事前一刻渝州卫指挥使绝不会告知全军,还有两天,他肯定还没来得及做全军的思想工作。
只要控制住军中高层,以我的爵位和官职,加上在蜀渝两地的名声一定能让群龙无首的渝州卫信服,何况现在还有你,那这就更没问题了。”
从田文静调查的信息来看,闻家跟官府士绅土匪都有关系,唯独没有跟渝州卫有联系的情报,这说明在决定造反前,闻家都一直没跟渝州卫深入打过什么交道,因为军队太敏感。
也说明闻家在渝州卫是没有什么基础的,高层将领造反搏富贵,但现在天下承平,大部分底层士卒肯定不想提着自己的脑袋去帮长官搏富贵。
加上他们又占据朝廷大义,所以只要控制住高层就肯定能掌控全军。
“可该如何才能控制住渝州卫高层将领呢?还要悄无声息不能传到闻家耳中。”田文静又皱起眉头问道。
裴少卿脑子里已经有了个想法。
他看着田文静说道:“你留在城里一如既往,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带着我的人去渝州卫负责办这件事。
这个关头我们一起走闻家都不会阻拦,现在我们还留了一个,闻家就更不会派人阻拦我了,只会误以为我是去渝州其他县城调查闻家的罪证。
因为都已经决定要反了,他们又岂会在意我去哪里查他们的罪证?”
所以田文静能留下来对他的计划大有好处,能更好的稳住闻家,不让闻家对他这个时候出城之举起疑心。
“好,就依裴兄所言,渝州卫大营乃狼窝虎穴,裴兄此去务必要注意安全。”田文静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裴少卿突然直愣愣盯着她看。
田文静被他这么一直盯着看得有点不自在,挪了挪屁股,“怎么了?”
“多谢田兄的信任,在下绝不辜负你。”裴少卿语气诚恳的承诺道。
田文静就不怕他将她留在城里安闻家的心,然后自己悄悄跑了,只凭这一点,便说明田文静值得他深交。
田文静微微一笑,“若这点都不信任裴兄,那我还留下来做什么?”
“田兄。”裴少卿起身伸出手。
田文静起身伸出手与之握住。
“同心协力。”裴少卿说道。
田文静笑道:“同心协力。”
下一秒她脸蛋一红,因为裴少卿用手指来回磨蹭了下她的手,挑逗意味十足,恼道:“裴兄屁股又痒了?”
“哈哈哈哈,田兄息怒,开个玩笑而已。”裴少卿迅速收回手,立刻面色一肃说道:“我会安排人在城外附近盯梢,闻家起事后,田兄记得放响箭为号,事不宜迟分头行动吧。”
“记住了。”田文静剜了他一眼。
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裴少卿提醒了一句,“田兄留在城中要小心,闻家起事之前最好能找个地方躲躲,等我带兵回来救你。”
“裴兄还是顾好自己吧,别死在渝州卫大营。”田文静摆了摆手道。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裴少卿深吸口气喊道:“常威,叫所有人集合。”
“是!大人!”
趁着常威召集人的时间,裴少卿去见了雷猛,“雷前辈,这两日城中局势有变,闻家要反……到了渝州卫大营后我会以陛下有密旨为由,让渝州卫指挥使召集所有副千户以上的军官听旨,还请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当场杀了指挥使和副指挥使。”
“义不容辞!”雷猛沉声答道。
裴少卿拱手道谢。
片刻后他带着所有人疾驰出城。
裴少卿前脚刚动,后脚消息就传到闻良耳中,他匆匆找到闻喜汇报。
“老爷,裴少卿见完田文静后突然带上所有人直奔城门,看起来怕是要出城,不知道去哪儿,是不是让人拦住他?或者是派人在城外截杀?”
他提起裴少卿咬牙切齿,生怕这混蛋跑了,以至于无法替儿子报仇。
“田文静呢?”闻喜迅速问道。
闻良答道:“没有异动,他和他的人还是跟之前一样,正在查案。”
“那就不用管了。”闻喜脑子迅速转动,思索片刻后沉声说道:“裴少卿或许是从泰来的死意识到到在渝州城难以对我闻家取得什么突破,所以想到其他县城去查我闻家的把柄。”
“可是老爷,两天后就是起事的日子,而裴少卿肯定不可能在此之前回来,那这不就是放他跑了吗?”闻良露出焦急之色,咬牙切齿的说道。
“也只能算他运气好。”闻喜叹了口气,又呵斥一声,“闻良,你要搞清楚我们的目的是造反,不是为了杀裴少卿,这个关头何必节外生枝?”
他也想杀了裴少卿,若不是因为此人,那闻家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可却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要分清主次,不能因小失大。
“是,老爷。”闻良被这么一厉声呵斥陡然冷静下来,低下头去认错。
闻喜语气放缓,“泰来的死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我们更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啊,只要起事成功,泰来的子女前途无量,他就不算是白死。”
“老爷,是我糊涂了,您放心吧我都明白了。”闻良点了点头说道。
闻喜摆摆手,“去忙吧,还有不到两天时间了,该抓紧的抓紧点。”
………………………
渝州卫大营离渝州城并不远。
仅仅只有一天的路程。
裴少卿等人快马加鞭,次日清晨就来到大营附近,远远的便被拦住。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
“平阳伯裴少卿,陛下有旨给渝州卫,速速放行!”裴少卿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摸出自己的令牌大喊道。
“啊!伯爷!参见伯爷!”领头的小军官立刻跪拜,同时冲着身后挥手喊道:“放行!马上去通知指挥使。”
清晨时分,然刘一刀尚未入睡。
正在卫署与五名心腹商议大事。
他在渝州城里是有房产的,不过最近这两天都是一直住在卫署里面。
“后日子时闻家会在城中杀知府和裴少卿等人祭旗起兵,并铲除城中一切反抗势力,而我们明天白日就要出发,于子时前抵达城门附近,闻家拿下渝州城后会开城门迎我们进去。
所以我准备今日晌午召集另外几位千户、副千户向他们坦白,若是不从就令埋伏的刀斧手砍杀之,然后集结全军,宣告奸臣无道蛊惑陛下残害忠良,渝州卫起兵拥护闻阁老进京清君侧,再把闻阁老送来的银子发十万两下去,诸位兄弟可还有补充的?”
闻喜命人送了许多酒肉,这些全都可以给士兵吃,但是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全发给泥腿子也太糟塌了。
所以刘一刀决定扣下一半,然后自己拿大头,手下几位心腹拿小头。
反正那些泥腿子大头兵又不知道闻家给了多少银子,何况他们每人能有幸分个几两银子就足够穷乐呵了。
“大哥心思细腻,运筹帷幄,如此已足矣。”副指挥使拱手恭维道。
另外三名千户和一名副千户也纷纷附和,表示自己没什么好补充的。
刘一刀吐出口气,目光一一扫过几人说道:“封侯拜相,就在后日!”
“誓死追随将军!”五人齐声道。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刘一刀亲兵的声音,“将军,平阳伯来了,说是陛下有旨给渝州卫,让您去接驾。”
屋内六人闻言齐齐脸色大变。
毕竟做贼心虚嘛。
“我知道了。”刘一刀回道,然后看向五人说道:“别自乱阵脚!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怕什么?走吧,去看看陛下有什么旨意给我们渝州卫。”
裴少卿很快就看见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向自己走来,为首一人长得格外威猛,想来就是那指挥使刘一刀。
“渝州卫指挥使刘一刀率众兄弟参见伯爷,敢问伯爷,陛下有何旨意降下?”刘一刀拱手抱拳大声说道。
裴少卿暗道一声跋扈,哪怕决定要造反了,越是这关头越该对朝廷的人毕恭毕敬才是,结果这刘一刀见到自己这个身怀圣旨的伯爷跪都不跪。
就这种水平还想造反成功?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刘一刀淡然说道:“刘将军,陛下的旨意是给整个渝州卫的,还请召集军中副千户以上的将领找个地儿听旨,只是口谕,香案什么的就不用摆了。”
“是。”刘一刀应了一声,回头招乎亲兵,“听见伯爷的话了吗?立刻去办,告诉他们前往卫署议事,只给一炷香的时间,来晚了军法从事。”
“遵命!”亲兵立刻领命而去。
刘一刀又看向裴少卿,嘿嘿一笑说道:“伯爷,咱先去卫署?请吧。”
“刘将军请。”裴少卿翻身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