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蜀州流言传到了渝州。
闻礼外出访友听说了这一传言后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的跑回家报信。
“爹!爹!不好了爹!”
“没个正形成何体统?”闻喜看着这个不着调的小儿子呵斥一声,没好气的说道:“你爹我暂时还好着呢。”
“但爹你很快就要不好了。”闻礼气喘吁吁的道,拎起桌上的茶壶往嘴里灌,没个喝相,水沿着嘴角溢出。
闻喜听见这话已经不好了,黑着脸无奈的问道:“到底什么事,说。”
闻礼喝了点水后总算是缓过来了一些,长长吐出口气,放下茶壶一屁股坐下,擦了擦嘴道:“咱家干那事败露了,我刚刚听外面传称牛头寨的土匪被抓了,把我们闻家给卖了。”
“什么?”闻喜面色一匾,握着椅子扶手的手都不由攥紧了,神色阴郁的说道:“定是那群混账不懂见好就收的理,飘飘然了才被官府捉去。”
至于那群土匪在被抓后会出卖闻家他则毫不意外,并且也丝毫不慌。
只是有些遗憾。
这次针对裴少卿的出手失败了。
毕竟最关键的第二步卡住了,还被反咬,后面一系列能让裴少卿坐实罪名的招数自然就没办法施展出来。
闻喜心里有些不甘,老二这都找的什么人啊,他还千叮万嘱的让老二提醒土匪要流窜作案、及时撤退,办好这件事后还有更大的荣华富贵等着他们,绝不能目光短浅坏了他的事。
如果严格按他的吩咐去办,蜀州那么大的地盘,又多山,几十个人骑着马四处流窜作案,每个地方干一票就收,绝不可能那么快被官府抓住。
这群土匪死不足惜。
但可恨害得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爹,咱怎么办啊?蜀州那边肯定会奏到京城。”闻礼不安的问道。
“慌什么慌?”闻喜怒其不争的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不过土匪胡乱攀咬罢了,他们有何证据?当今陛下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又岂会听信一群土匪无凭无据的的片面之言?”
闻礼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担心起闻家的名声,“但爹,现在外面谣言传得厉害,会影响咱家的清名啊。”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闻家在仕林的名声岂是那么容易动摇?”闻喜眯起眼睛,悠悠道:“至于民间的名声,等风头一过,施几次粥、修几座桥,往外宣扬一下,百姓又岂会记得这等对我闻家没凭没据的污蔑?”
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最好忽悠。
“原来爹您早就把什么都给打算好了,高,真是高,儿子刚刚完全是虚惊一场。”闻礼喜笑颜开的说道。
闻喜白了他一眼,“立刻给你大哥去封信让他知晓这边事情有变。”
三个儿子就长子合他心意。
另外两个一个平庸一个无能。
“是。”闻礼点了点头应道。
京城,宛贵妃带着儿子出了宫。
姜啸云和姜月婵早早的就等在门口迎接,当宛贵妃下轿那一刻,两人齐齐跪拜,口称:“参见贵妃娘娘。”
虽然是亲姐弟和亲姐妹,但大庭广众下礼不能废,哪怕是平西侯这个当爹的看见宛贵妃也得喊一声娘娘。
“二弟小妹快些起来吧,自家人无需多礼。”宛贵妃连忙笑着说道。
两人这才起身,“谢娘娘。”
“二舅!”
三岁的九皇子挣脱宛贵妃的手跑向姜啸云,直接一头撞在了他腿上。
姜啸云一人留京,时常会进宫跟宛贵妃见面,所以和九皇子很熟悉。
当舅舅的对外甥自然也很宠爱。
所以九皇子与他的感情极好。
“哎哟喂,力气又大了,像个小老虎似的,险些把舅舅撞翻,让舅舅抱下。”姜啸云弯腰将其一把抱起。
姜月婵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
宛贵妃也是笑得很甜,回头对身后众人说道:“该回的就回吧,待本宫要回宫时,会差人前去传话的。”
“是,娘娘。”身后众人应道。
除了她的贴身丫鬟外,其余人都随着空轿子回宫,毕竟宛贵妃在娘家又不缺少驱使的人,而且她还担心宫里带出来的人是其他妃嫔的眼线呢。
“姐,先进去吧,外面日头凶。”
姜月婵上前搂住宛贵妃的胳膊。
宛贵妃莞尔一笑应道:“好。”
“走,舅舅让你骑大马。”姜啸云让外甥骑在脖子上往府中小跑,九皇子乐不可支,“哈哈哈哈,舅舅再快些再快些,驾,骑大马咯,驾驾。”
听着外甥清脆欢快的笑声,姜啸云有些惆怅,家人都想把这个三岁孩童推上皇位,但谁在乎过这个三岁孩童究竟是想当皇帝?还是想骑大马?
搞不好皇帝当不上大马没得骑。
甚至是连命都要没得活。
等进了平西侯府前厅后,宛贵妃支使丫鬟带着儿子去外面花园玩儿。
“姐,听月婵说你这回出宫是要见裴少卿?”姜啸云等姐姐坐下喝了口茶水后,才不慌不忙的出声问道。
宛贵妃放下茶杯点点头,红唇轻启说道:“我们跟裴少卿之间表面上早就化干戈为玉帛了,他因夏元一事恶了齐王,又与自己父亲不和,一旦齐王继位,他的前途堪忧,除了跟我们合作外,他又还能支持谁呢?所以只要能见一面,我有把握说服他。”
至于她被裴少卿轻薄和给他送过原味丝袜及肚兜的事就不说了,这也是她自信能说服裴少卿的底气之一。
“陛下耳目众多,你私会裴少卿的事若是被他知晓,不仅会更警惕我姜家,也会怀疑裴少卿。”姜啸云神色凝重的提醒道,他不建议这样做。
他不是不想拉拢裴少卿,而是不想让宛贵妃冒这个险,可由他代劳。
宛贵妃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我想把见面地点定在咱府上的密道。”
平西侯府有一条连通多个重要房间的密道,她和裴少卿完全可以通过不同的房间进入密道,在里面相会。
这样能有效避开被景泰帝安插在平西侯府的眼线,只要裴少卿来府上时和她表面上都各在不同的房间,那自然就没人会怀疑他们两个见过面。
“姐,那条密道可是父亲留在重要的时候用的,当真要让一个外人知晓吗?”姜啸云认真的提醒了一句。
裴少卿不算外人。
是你小妹的内人。
姜月婵心里暗道一句,表面上却说道:“难道这不算重要的时候吗?”
她的态度很坚决。
“好吧。”姜啸云点点头,接着又手道:“我组织一场诗会邀他过府。”
他经常组织各种聚会,而且上次裴少卿回京时来府上做过客,这次举行诗会邀请裴少卿来参加也很合理。
毕竟众所周知裴少卿擅作诗。
但是鲜有人知他更擅做爱。
“嗯。”宛贵妃缓缓点头。
……………………
周治这些天一直在闻府养伤。
在名师良药的加持下他被杖责导致的伤势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已能下床走路,人一旦能走了就躺不住。
所以今天他决定出门去逛逛。
闻喜安排了两个护卫跟着他。
而周治刚出门就被宋有才安排的下属盯上了,一路尾随其到凝香院。
宋有才得到下属汇报后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立刻去了凝香院。
周治的房间外面有两名闻府的护卫站岗,宋有才进不去,他找了一个女人让她进去将一张字条塞给周治。
女人假装是送酒水的,两名护卫没拦她,她得以顺利入内,找准机会飞快将字条塞给周治后就转身离开。
周治感受到手里被刚刚进来的女人塞了个纸团,微微皱眉,将怀中的女人支开,然后展开纸团看了起来。
这一看顿时是勃然色变。
惊得三魂七魄都差点飞了。
纸条上赫然写着:如果不想死全家就支开门口的护卫,有人要见你。
周治拿着字条的手都在颤抖。
额头迅速渗出了虚汗。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裴少卿!
是他!是他!肯定是他!
怀疑送字条的是裴少卿,那他自然就知道对方真有弄死他全家的实力和动机,脸色霎时苍白得像纸一样。
是把这件事告诉闻家?
还是见裴少卿一面?
短暂的犹豫后周治选择了后者。
虽然闻喜承诺闻家会保他,但没承诺会保他家人啊,而且保得住吗?
闻家在渝州。
裴少卿的势力可是在蜀州。
说不定今晚就会有一群土匪潜入遂州县城屠杀周家,劫走所有财货。
所以周治不敢冒险去赌。
“老爷,怎地了这是?莫非人不舒服?”刚刚被推到一旁的女人看他满头大汗的模样试探性关心了一句。
周治收起字条,没理会女人,深吸口气起身往外走去,当他到门口时脸上已经挂起笑容,一把拉开了门。
“周老爷,怎么了?”
两名护卫齐齐看向他问道。
“二位兄弟辛苦了,你们也去玩耍一番吧,我在里面风流快活,你们在外头听着,让我心里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周治笑呵呵的说道,同时拿出两张大额银票往其中一人手里塞。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都很动心。
毕竟身处凝香院这京城顶级风月场所,看着各种莺莺燕燕、嗅着各种体香,甚至有洋马,很难不为所动。
说一句粗俗的话,这些欢喜可全都是他们平时透不起的啊!他们这等粗汉都不配透那么上流昂贵的欢喜。
现在有人买单请客,谁不想透?
“这不好吧周老爷,老爷是叫我们来保护您的,这不行……”两人还想挣扎一下,不舍的把银票递回去。
周治直接出声打断,“我送出去的钱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是念你们幸苦,也是因为一想到有你们在外面站着我就玩不尽兴、放不开,所以二位就全当是体谅体谅我,可好?”
“这……”两名护卫面面相觑。
周治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安危你们就不用担心了,这是哪儿?凝香院啊!京城一等一的贵地,背后牵扯多少贵人,谁敢在这儿乱来?所以你们放心玩儿,我要走时去叫你们。”
“既然如此,那我们兄弟就多谢周老爷了,您放心,肯定赶在您尽兴之前回来。”两人喜上眉梢的说道。
周治笑着挥了挥手,“快去吧”
“欸。”两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周治就站着门口,亲眼看着两人一人搂着个姑娘进了不同的房间后脸上的笑容才消失,关上门回了房间。
“你走吧。”
他又丢下银子打发走那个姑娘。
“这……”姑娘看着面前白花花的银子有些懵,同时不好意思,试探性说道:“老爷,要不然我给您跳个舞如何?这钱奴家赚得太轻松,心里不安啊,或者趴着让您简单整两下?”
在她的潜意识里,白花花的银子都必须要用自己白花花的身子去换。
“行了,赶紧拿着走人吧,老爷现在没兴致。”周治烦躁的催促道。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姑娘抓起银子,好一阵千恩万谢后才离去。
周治忐忑的独坐房中喝着闷酒。
而宋有才也早就已经派人去通知裴少卿,裴少卿得到消息后乔装了一下来到凝香院,打发走缠上来的姑娘和老鸨,直奔周治的房间推门而入。
“哐!”
开门声吓得周治一个激灵。
下意识站了起来。
裴少卿随手关上门,摘下黑纱垂面的斗笠,江湖侠客不少这幅都是这副打扮,所以倒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小的参见伯爷!”看见来的果然是裴少卿,周治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求伯爷高抬贵手不要牵连我一家老小,他们是无辜的啊伯爷。”
一听这话,裴少卿就猜到肯定是宋有才拿他的家人作威胁逼他跟自己见面,不过宋有才倒是歪打正着了。
“他们是无辜的,这么说来你承认自己不无辜?”裴少卿从他身旁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不咸不淡的说道。
周治闻言一怔,接着原地掉头连滚带爬来到裴少卿脚下,瑟瑟发抖的说道:“伯爷,小人错了,小人错就错在不该来告御状,小人只求伯爷能网开一面给小人将功补过的机会。”
“认识这个吗?”裴少卿将周之庆身上摘下来的金锁随手丢在他面前。
周治瞳孔一缩,猛地一把抓起地上的金锁,浑身直哆嗦,老泪纵横的连连磕头,“伯爷饶命,饶命,跟我儿子无关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伯爷不要伤害他,千万别伤害他啊!”
“你儿子给你写了封信,你先看看吧。”裴少卿又将那封信丢地上。
周治吸了吸鼻子,速度飞快的抓起信拆开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呜呜的哭泣,眼泪不断的滴打在信纸上。
看完后整个人已经泣不成声。
“伯爷!呜呜呜!伯爷!小人罪该万死,小人不知天高地厚,小人被猪油蒙了心竟敢跟您作对。”周治发了疯似的一个又一个耳光抽着自己。
企图这样能消解裴少卿的怒火。
“停。”裴少卿皱了皱眉头,“把自己打成猪头,怎么对闻安解释?”
周治抬起的手顿时僵硬在半空。
裴少卿微微俯身,抓住周治的头发冷声说道:“不想你儿子死的不明不白,那就按我说的做,再一次去敲登闻鼓,状告闻家逼迫你污蔑我。”
“伯爷,我……我会死的,再去敲我会死的。”周治可怜巴巴的道。
别提反水闻家会不会放过他。
光是两次敲登闻鼓,拿这当儿戏一样,他就会被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裴少卿松开他的头发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那就看你是选自己死,还是选你儿子死了。”
“我……我……”周治结结巴巴的难以下决定,肠子都悔青了,要是他没想道德绑架周泠月、没听闻家的告裴少卿御状,那也就不会有这一劫。
自己真是疯了,为什么要那么糊涂掺和到闻家和裴少卿的矛盾里啊!
良久,他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说道:“我死,我死,可是我反告闻家的话,他们也会迁怒我家人。”
“闻家马上要完蛋了,就差你推上一把,所以不用担心这点。”裴少卿轻飘飘的话落在周治耳中却如惊雷炸响,明白其早就有了报复的计划。
而且更狠毒更迅猛。
既然如此他一块砧板上的肉又还有什么好选的呢?像是被抽走精气一样失魂落魄问道:“我何时去敲鼓?”
“明天。”裴少卿淡然说道。
估计加上今天,再过两三天许廉和毛文的奏折也就该送到京城来了。
明天周治二次敲鼓反告闻家。
掀起舆论。
三天后蜀州奏折抵达,进一步佐证周治的话,将舆论推向新的高潮。
然后他身上的冤就洗刷干净了。
那接下来就该是查闻家了。
这等大案也该皇帝指定他这个掌刑千户去查,而他可不会避嫌推辞。
都不需要制造错案冤枉闻家。
因为他就不信闻家经得起查。
连他都一屁股烂事破事,更别说已经传承几代的闻家,他们在渝州的破事烂事只会更是一大堆,家族大了人多了,有些事闻喜都不一定知道。
周治机械的点了点头,“是。”
见目的达成,裴少卿起身就走。
“求伯爷信守承诺,放了我儿子不要伤害我家人。”眼看他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周治才又颤声哀求一句。
裴少卿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本官还不屑骗你,因为你家那个废物也没本事来报复我。”
说完后戴上斗笠大步流星离去。
“呜呜呜呜……”身后的周治像被抽去骨头一样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可是偏偏又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