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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中窥豹

    “唔,二位怎地还在闲谈?”刚子从厨房走了出来“官人,客栈这几日不供中食……”

    “怎地?开门迎客却不供饭食?”周敏芝侧头瞧了瞧柜台边的隔帘,指着里面厨房道,“我方才听的真切,里间有人唤你去洗菜……”

    “官人莫恼,都是这钱庄凶案惹得祸事。”瘦衙役对刚子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那小人便出去买菜了,此间若要添些茶汤可大声招呼,我二叔尚在厨房。”刚子对着周敏芝和瘦衙役躬身施了一礼,便拎着一泛黄的竹篮往外走去。

    瘦衙役方凑到周敏芝面前要开口时,刚子又探了半个身子回来朗声道“这便要到午时了,官人若是要用些吃食可去通河桥。若去得晚,灯盏窝便不似刚炸出来那般酥脆。”

    “知了,你且去计较你的。”不待周敏芝开口,瘦衙役便急声催促,手摆得和院外杆子上的招摆一般。

    “虽有凶案,然与供给吃食何干?”这时周敏芝才得开口问瘦衙役。

    “无人打尖住店作甚吃食,烧得那几捆柴,也不知几日赚得回本钱。”瘦衙役指了指空荡荡的大堂,又指了指楼梯“我兄弟在此数日,除了官人便不见有他人来……”

    “呃~官人!若要住店,还须待得掌柜来!”人未见声先至,刚子讪笑着从门边露出半个脑袋。

    “恁个缺调教的夯货,且泼你一脸与你醒醒神!”瘦衙役便抄起茶将讲茶汤泼洒过去。

    瘦衙役骂骂咧咧的声音、门口刚子躲避时滚落台阶“咕咚~啪”的声音,还有院中“若不兑钱我今日便睡在门口……”的吵嚷声叫周敏芝也觉着略头疼。

    “掌柜今日要申时末刻才会到,官人那时再来……”门外廊下一阵“啪嗒~啪嗒~”跑步声伴着刚子的喊声渐渐远去。

    “这客栈与钱庄原本一路生意,钱庄死了账房,客栈自然便没了生意……”话到此处,瘦衙役起身瞧了瞧门外,没见到刚子,这才回身安心坐下。

    “此话怎讲?”周敏芝啜着茶汤,淡淡问道。心下却只想着敷衍两句,教这衙役去讲小筑事。

    “官人莫急。”瘦衙役陪着笑,细细说道“往来客商大多都是籍水路去益州,回来时亦是过陵江县。他们便卖些茶引与钱庄换得现钱……”

    “唔,是以钱庄有凶案,这些客商便卖不得茶引,是也不来此处打尖住店待茶引三日勘合。”周敏芝是个聪明人,衙役话方开头他便接了过来“你方才说小筑与此间或有干系怎讲?”

    “这小铸确有一花魁,逢十五、三十便会迎客。”瘦衙役凑到近前,用手虚掩嘴角道“账房被杀那日乃是十月三十。”

    “私寮花魁,不足为奇。”周敏芝仰头将茶汤一饮而尽,掸了掸衣摆起身欲走。

    “这护院可是军汉呐。”见周敏芝要走,瘦衙役赶紧起身挡在前面,俯到周敏芝耳边道“我等猜度,客商用茶引换了银钱,便去小筑开销了……”

    军汉?!!周敏芝心中一紧,旋即将衣摆捋了平整,指着身边座椅示意瘦衙役坐下“便是如此又与凶案有甚干系?”

    “这护院乃西军精锐…”瘦衙役绕着桌角坐下,眯着眼睛道“进出寻欢之人多是西北口音,莫不是军中将校……似此,这花魁模样身段,怕不是真能慑了李大个心魄,这才肯做这杀头的买卖。”

    说话时,嘴角竟澹出两滴口水。他只一抹,喉头动了动。眼睛却瞟着小筑大门,活脱脱一嫖客门外等丽娘的模样。

    “你怎地知道西军精锐在此护院?又怎知有将校进出?”周敏芝觉着这衙役的话二分实来三分虚,还有五分似闲谈。

    但他本意便是来此籍凶案查边军与中枢之事。若能将钱庄凶案并着小筑与中枢勾当一并牵连,便能籍着皇城司助力在磨勘政考时或可越级拔擢。

    瘦衙役并未回答周敏芝的话,只那黄浊眼珠溜溜一转,起身便朝院中喊道“再要吵嚷便用不应为罪拿了!”

    喊完又回过身来嬉笑道“官人,且等我去打发了他。也就一吊钱的交子,却每月都来吵嚷。若是叫王掌柜知晓,定又要告到王知县那里教我等不得安稳。”

    “嘎吱~~~啪~啪~”午时天变,从远处山畔云浪处吹来寒风,推着窗户拍打轩窗。

    “嗯?方才却不是说十几吊?”周敏芝探头瞧着作势驱打的胖衙役问道“这不到半个时辰便之声一吊?”

    “嘿~官人不知。”这瘦衙役搓着手小声道“原是十五吊,这王掌柜取钱教李大个等打发了这人。我兄弟二人便好心帮李大个拿钱,谁知只有十四吊。当时与他说柜上无有散碎铜钱,教他这个月来兑……”

    哼,王富春养得这班‘好’差役,前月私拿他的银钱,现下却想从我这里补亏空!周敏芝瞧着轩窗下那一根随风摇摆的蛛丝,心下却在计议:

    联保交子无私印,勘印之后都需到官府记下密押钞号。方才说是无密押钞号……且先使些银钱将其攥在手中,若真是私印,即便不与我相干,也报上去算个功绩。

    心下想着,便从怀里摸出几粒发黑的碎银道“这或抵得八百文,且去打点了他。这叫嚷不断恁恼人。”

    “王掌柜事怎好教大官人破钞……”瘦衙役眉眼笑得挤到了一处,手脚却是快当得紧。话音未落便将碎银抄在手心。

    “莫再嚷了!”这瘦衙役赶将出去,推了那胖衙役一把。

    两人靠拢一起,瘦衙役手心微张,又朝周敏芝这边努了努嘴。胖衙役竖挑着的双眉刹时也如如热水汤面一般舒展开来。

    只见胖衙役一把抢过那人手里的楮纸交子,两人手里又一阵抠搜,瘦衙役便拿着交子往客栈走来。末了不知又往怀里放了一粒黑黑的物事。

    “要我说大官人心善。”瘦衙役舒着眉眼笑道“这交子等王掌柜从乡下回来,我便拿去与他,替大官人讨还这银钱。”说着就要将交子塞入怀中。

    “区区小事。方才足下话还未说完,还请细细讲来。”周敏芝斜了一眼淡淡道“这交子便与我吧,回乡后与人喝酒说到此事也有个凭证,休叫人说我扯谎。”

    “官人说的是,是我等小看官人了。”那瘦衙役讪讪道,无奈何,只得把已经叠起来的交子递给了周敏芝。

    “方才官人是问如何识得这护院是西军精锐……我家里两代在陵江为差役,市井大小事自是比旁人知道得多一些。”这瘦衙役立时收起了方才的尴尬神色,正色道“这是那东城湾码头上米面摊的张大郎说与我的。”

    “噢?这一做吃食汉子如何与你说得此事?”

    “官人此话倒不中听,我等拿着俸禄自是要替朝廷多担待些。这两名护院时常去他摊子上吃米面。前几日与还与另一西军都监互认旧识。”瘦衙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平素多些打听,万一有事也好有个计较。若是知晓吃拿,临事却理不得半分,那岂不要被街市乡邻戳着后背骂痴蠢。”

    言罢,一阵风来,恰好牵起一根蛛丝到他嘴角,激得他抓耳挠腮,似猢狲一般胡乱在脸上拨弄。

    “此言甚是有理,是我方才冒犯了。”周敏芝微微一笑,略抱拳施礼道“那又如何知晓有将校往来此间?莫非是亲见?”

    “倒也没有亲见,只是听赵二班头酒后提起。”

    “噢?这赵二班头……”

    “便是县尉赵正亲兄弟,担着弓手差事。”瘦衙役起身瞧了瞧院内,那胖衙役正在墙角与那闹市客商说着什么。

    “那日也是酒后闲扯,有人问小筑那花魁究竟是甚天仙模样,竟能惑得动李大个这等憨蠢之人。对面那胖子言道恐还不如河边吊脚楼里的小娘子俏丽,此定是李大个没见过俏娘子之故。”

    “唔,是以这赵二班头便说这小筑花魁俏丽,能引得边军将校来此?”周敏芝“叮~叮~”地用指甲尖敲击着茶盏,似是在问瘦衙役,似是自言自语。

    “却也没这般话说,只是说小筑往来多西北口音,进出人等皆不似商贾,颇有……”瘦衙役话到一半便停住了,只是直着身子伸长脖颈探着院内。

    “颇有?这是何意?”周敏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闹事的客商正整理衣襟准备要走, 这胖衙役掂着手,好似手心有什么物事。

    “这夯货,又要如上次一般克扣惹事!”瘦衙役兀自骂了一句,便急急朝院里跑去,迈出门槛时撞得门柱,震得边上窗棂嘎嘎作响。

    “颇有将风……”随着人动风气,四字飘然而来,坠在周敏芝心底。

    “客官,便已午正时刻,若再不去用中食,待得三刻通河桥市集便都收摊了。”刚子二叔搓着湿漉漉的双手,顶开帘子走了进来“若是住店,待申时末赵掌柜到时再来。那时少不得与你便宜些。”

    “唔,有劳提醒。我这便去了,多有搅扰。”周敏芝瞧着院中瘦衙役从胖衙役怀里掏着什么,起身便也出了门去。

    出得院门,却听到身后脚步声。随即便听得瘦衙役喘着气对人说道“是我那兄弟不省事,这粒碎银本就是王掌柜兑与你的……”

    多方索要,两头吃拿……周敏芝心下忿忿。若尚是他未高中时定然要回身讨个公道。此时,他只是摸了摸怀中铜符上的獬豸纹,便只是摇了摇头便往东边一味茶肆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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