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六年的正旦朔日，燕然山下。
历经旬月，一百黄巾力士及数十万薛延陀部众的修筑，一座周长十二里的恢弘城池屹立在冰天雪地中，引匈奴水环城而过，犹如玉带环腰，分外美丽。
城中央，北庭大都护府正堂，火塘中的木柴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炽热的温度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面庞有些发烫。
一席玄色金丝边龙纹锦服，紫金冠束发的李承乾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主位上，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下方左侧分别坐着张公谨、宋君明、薛仁贵、裴行俭等大唐官员、将领，右侧则是坐着一个个相貌各异的铁勒人，黄褐色粗糙皮肤，面宽耳阔，扁平鼻梁，颧骨突出，浅栗色的眼睛分外有神，呈杏仁形或柳叶形，眼角上翘，还有一头微卷的黄发，全都胡子拉碴。
不过，他们身上穿着丝绸制作的华丽衣服，上面满是金色刺绣和贴花，还有珍珠和黄金饰面，头上带着一种名为卡拉索伊的尖顶帽，他们都是来自薛延陀治下，铁勒其它八姓部族的首领。
“咚！咚！咚！”
俯瞰下首，李承乾食指轻轻叩击着桌案，清脆的叩击声在大堂中不断回响，犹如重锤般敲击在铁勒八部首领心头。
从11月，他们被大唐击败，不得不臣服，举族迁来燕然山下，一个半月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眼前的青年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太子，更是一手炮制薛延陀灭亡的罪魁祸首，他们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药罗葛.吐迷度。”
“小酋在。”
人群中，回纥部酋长药罗葛.吐迷度恭顺的回应了声。
“薛延陀将兵二十万南下进攻东突厥，未曾知会过大唐，你认为真珠夷男的行为是不是谋反？”
审视的目光掠过眼前这个铁勒汉子，李承乾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禀殿下。”
“真珠夷男心怀不轨，不尊天可汗之旨，擅自动兵，实属大逆不道。”
“臣等实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冒犯大唐，罪该万死！”
“还请殿下恕罪！”
药罗葛.吐迷度猛然站到了堂中，五体投地，俯首恳求。
“请殿下恕罪。”
其它七个酋长同样出身，俯首谢罪。
“呵呵。”
突然间，李承乾坐直了身子，讥讽道：“一句不知，能抵得过薛延陀之罪否？”
“孤此次北征，动用了多少军队、人力物力，这些该如何算。”
“啊这？”
药罗葛.吐迷度等铁勒酋长完全没想到自己一贯使的手段在李承乾面前竟然没用。
按照草原民族对中原王朝的认识，难道中原王朝不是覆灭了薛延陀之后，炫耀一番武力，就此离开吗？
当他们想到这座矗立在燕然山下的雄城时，一股莫名的忐忑不安从心底滋生，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草原自古不服王化，野蛮无状，大唐不忍见尔等如此残忍弑杀，有违人伦。”
“今开恩典，置北庭大都护府于燕然山下，统合漠北各部。”
‘什么？’
闻言，铁勒八部酋长无不脸色大变。
大唐竟然在漠北设立北庭大都护府，这怎么可以？！
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就算昔日东汉置鲜卑大都护，却也是令鲜卑人首领为大都护，何曾有过中原人直接治理大漠草原，那他们的头上不是多了一尊‘太上皇’？
“怎么？”
“你们不愿意？”
眼眸一眯，李承乾看向药罗葛.吐迷度等人，淡漠道。
“不敢！”
药罗葛.吐迷度等人只觉浑身一寒，连忙回道。
开玩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现在的身家性命可全都在人家手里掐着，大唐太子一个不高兴，全都得人头落地，真以为那座燕然山下的京观是摆设？
“既然这样，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我’
一众铁勒酋长腹谤不已，他们有拒绝的权利吗。
“下面说说大唐对漠北的治理。”
目光如炬，李承乾继续道：“鉴于过去，草原各部时常厮杀掠夺，有伤天和。”
“孤暂行北庭大都护之职，授尔等官职、印鉴，为尔等订立疆界。”
“日后，但又擅起争端者，各部在北庭大都护府的见证下，可攻伐不臣。”
‘唰！！！’
铁勒酋长们纷纷抬头，目光炽热的看着他：“殿下此言当真？”
“孤会在这里逗你们玩吗？”
李承乾淡淡道。
“多谢殿下。”
除了药罗葛.吐迷度之外，其它铁勒各部酋长无一不是面露欣喜之色，尤其是实力最弱的多览葛、仆骨、拔野古、思结四部。
历来草原崇尚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每一次霸主的倒下都是权利的重新洗牌。
这一次薛延陀覆灭，铁勒各部最强的回纥必然会趁势而起，掠夺各部，从而接管薛延陀的领地。
谁能想到大唐的横插一脚让这件事变成了梦幻泡影，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强部会对自己肆意掠夺攻伐了。
“呼！！！”
回纥酋长药罗葛.吐迷度脸色一下子变得格外阴沉，大唐断绝了回纥崛起的希望。
“来人，取地图。”
大手一挥，李承乾直接招呼了声。
“是。”
侍从二话不说，将一张巨大的漠北地图平铺在了正堂地面上。
“来。”
这时，李承乾从主位起身，来到了地图前，指着地图上面的位置，介绍道：“漠南与漠北之间分布着茫茫无边际的荒漠、戈壁滩，水源匮乏，无法放牧牛羊。”
“大唐已经在居延泽、土默川、锡林设立了居延都督府、云中都督府、东胡都督府，用以管控漠南。”
“从今以后，尔等要想换取物资，均可前往三大都督府。”
“你们可以就近出售牛羊、马匹、骆驼等牲畜，也可以出售皮毛、兽角等物。”
“孤以大唐太子之名担保给予你们的价格绝对是公平公道，有专门的官员负责此事。”
“至于你们采购的东西包括有粮食、布匹、绢帛、茶叶、盐、糖等等，同样价格实惠。”
“哦豁。”
听到这里，铁勒酋长们脸上全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草原贫瘠，除了放牧之外，无法生产任何东西，许多生活用品乃至粮食都需要从中原购买。
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经常遇见来自西域、中原的奸商，压低价格，售卖给他们次品，有了大唐太子的担保，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李承乾所说大唐设立三大都督府管理漠南，这对他们而言，没多大区别，他们本来也不生活在漠南。
反倒是居延、云中、东胡三大都督府的设立让铁勒各部跟中原之间的贸易往来变得更加便利。
没有人注意到回纥酋长药罗葛.吐迷度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因为三大都督府都位于漠南，这意味着大唐可以随时随地抽调兵力进攻漠北，镇压一切动荡。
“下面开始进入正题。”
“漠北之地的北部主要是唐努山（东、西萨彦岭）、小海（贝加尔湖）、兴安山（雅布洛诺夫山脉）。”
“西部有金山（阿尔泰山）、牢山（唐努乌拉山），东部是大鲜卑山。”
“大唐在燕然山下已经筑城，设立北庭大都护府，即燕然山以南，东西1400里归为大都护府直辖。”
“狼居胥山下同样筑城，设立燕然都督府，即狼居胥山东西五百里为燕然都督府直辖。”
“尔等可有异议？”
“没有。”
铁勒酋长们纷纷点头，对此并无异议。
“敢问殿下，燕然都督府是”
药罗葛.吐迷度忍不住问道。
其它铁勒酋长这才注意到另一个大唐在草原设立的都督府。
“嗯。”
迎着众人的目光，李承乾不以为然道：“草原上有铁勒十五部，薛延陀及尔等为铁勒九姓。”
“燕然都督府治理外铁勒五部，即契苾、都播、斛薛、奚结、阿跌及白霫。”
‘咯噔！’
一众铁勒酋长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为之一震。
他们没想到大唐这一次收拾的不仅仅是薛延陀治下，还包括更远的极北之地。
‘苦也！’
药罗葛.吐迷度耷拉着一张脸，显然，回纥崛起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别说北庭大都护府，就连一个燕然都督府都能治得他们服服帖帖。
“沙沙！”
旁边的侍从识趣的用毛笔沾染朱砂，在地上的圈出了两块显眼的区域。
“牢山以北，剑河（叶尼塞河）流域分给同罗。”
“牢山以南，金山以北，溟海河（扎布汗河）流域分给回纥。”
“仙娥河（色楞格河）流域分给浑部，頞根河（鄂尔浑河）流域分给骨利干。”
“怯绿鳞河（克鲁伦河）流域分给多览葛，啜河（哈拉哈河）流域分给仆骨。”
“斡难河（鄂嫩河）流域分给拔野古，望建河（石勒喀河）流域分给思结。”
“你们觉得怎么样？”
微微一笑，李承乾意味深长的问道。
“多谢殿下。”
多览葛、仆骨、拔野古、思结四部酋长笑容灿烂的答应下来。
做为铁勒九姓中实力最为孱弱的他们分到了漠东，不同于漠西那连绵起伏的山脉、草地，漠东是大片丘陵，一望无际的草原，最适合放牧。
“多谢殿下。”
浑部、骨利干酋长同样应声。
他们本来生活在溟海河流域、小海附近，现如今分到了燕然山、狼居胥山以北，那可是整个漠北仅次于燕然山南的风土宝地，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多谢殿下。”
同罗酋长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之色，却还是应声答道。
牢山以北，剑河（叶尼塞河）流域位置相对来说很特别，越过山地向西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有足够的扩张空间，只是剑河北方生活着一个古老的族群：黠戛斯。
史料记载，李陵被匈奴单于封为右校王后，负责管辖坚昆地区，坚昆就是黠戛斯的古称，现如今，那里生活着两股黠戛斯人，一股赤发绿瞳，另一股自称为李陵后裔，黑发黑瞳。
‘我尼玛？’
唯独回纥酋长药罗葛.吐迷度都要吐了，在场所有人满意，唯独他的心在流血。
回纥是铁勒各部中仅次于薛延陀本部的强大族群，原本控制着燕然山、狼居胥山以北的广阔地盘，现在却被封去牢山以南，金山以北的溟海河（扎布汗河）流域。
这是什么鬼地方，且不说牢山和金山这两座宛如天堑般的巨大山脉阻隔了回纥想要扩张的梦想，单单是毗陵燕然山，时时刻刻在大唐北庭大都护府的监视下，他就已经很难受了。
“回纥部看起来不太愿意？”
瞥了一眼药罗葛.吐迷度，李承乾顺口提了一句。
“殿下误会了。”
“我们非常愿意，感谢殿下的恩赐。”
药罗葛.吐迷度强行挤出笑容，违心的道谢。
“那就好。”
李承乾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回纥在后世历史上可是跟大唐密不可分，安史之乱爆发时，回纥助大唐平叛，索求无度，先后劫掠长安、洛阳，直到安史之乱后，大唐国力衰微，回鹘人趾高气昂，反客为主，肆无忌惮的欺压唐人，最终为大唐所灭，这是一条不怎么听话的狗，他自然不能像原历史一样放纵。
扶持铁勒其它各部，用以钳制回纥，这是大唐治理草原的基本方针，铁勒各部必须达成平衡，北庭大都护府才能驱使其为己用，而不需要担心他们壮大之后，难以压制。
“还有一件事，铁勒各部酋长之子须得前往长安国子监就读。”
“大唐将会封其为世子，赐印玺，他们方可接任酋长之位。”
“药罗葛.吐迷度，听说你的儿子药罗葛.婆闰年少聪明，开春之后，就由他领各部酋长之子前往长安。”
“是。”
药罗葛.吐迷度心中再怎么不甘，也只能点头答应。
其他人对此并无异议，有大唐的敕封，可以确保他们的儿子毫无意外的接任酋长之位，谁又会不愿意呢。
PS：白霫一向被认为与室韦的霫族同种同源，并不被铁勒十五部认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