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蝠荫城。
妖风鼓荡,赤影破空,呼呼然没入夜色,消失不见。
小院厢房内,元清陡然睁目,视线越过窗棂,投注无边黑暗,神色莫名。
接连五日,其终是将一身伤势调养了个七七八八,仅留些许暗疾难愈,此刻见蝠妖大摇大摆,独自离城,不免心生狐疑。
思虑再三,元清目光一定,放出神念,探至陈木耳畔,传音道:“陈兄,蝠妖离城,机会难得,稍后我将大火猛炼,一举破除血煞,这妖兵视察就交由你应对了。”
说完长息轻吐,又取了一粒丹药服下,便重合双目,深入定境之中。
一层银辉渐渐浮现,朦胧虚淡,好似月华泠泠。
元清体内,五脏灵火大盛,聚合包笼,仿若抽丝剥茧,将血煞一缕一缕炼为混浊废气。
两三个时辰后,一小队妖兵前来巡视,陈木当即叫嚷大喊,以图为元清遮掩,吸引注意。
哪知这一队妖兵对元清周身异象根本就视若无睹,仅仅隔着门窗扫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反倒是陈木那边,喊了没几声就被四下围住,而后更是爪挠脚蹬,很是遭了一顿毒打。
妖兵走后,陈木起身,破口大骂,言语狠厉尖酸,足足骂了小半柱香。
待到怒意稍平,怨气微霁,其看向元清厢房,心中暗道:“元兄啊元兄,你可得快点啊,那蝠妖保不齐什么时候回来,我这小身板也受不住几次摧残了。”
又过了三个时辰,天光破晓,妖兵再来。
陈木禁言收声,安静呆在屋内,不曾想那妖兵似乎是盯上他了,简单瞧了瞧元清便再度围了上来。
其中猫妖观其形,狐妖嗅其味,鹿妖、狼妖伸蹄探爪,更有金雕、虎妖并立在后,双眼精光闪闪,一脸嗜血贪婪。
就在陈木不堪受辱,打算不计后果也要施以颜色,给这群妖兵看看时,忽有剑鸣声起,清越通亮,似玉磬凤吟。
一道灿灿剑光随之破门而出,恰如流光一闪,便将六妖分尸斩首,化为一地碎肉血污。
而后云团显化,元清不由分说,将陈木拽进云翳珠,直冲青冥。
“好!好杀!真他奶奶的解气!元兄你是不知道,这帮妖崽子,竟然把本少爷当做板上鱼肉,肆意羞辱,该死!统统该死!”云珠内,陈木狠啐一口,恨恨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得后方铜钟大响,螺号长鸣。
近百只妖兵随即腾空而起,或背生羽翼,或骑跨大鸟,乌乌央央,蔚然成云。
陈木见状,脱口骂道:“他奶奶的,一帮畜生反应还挺快。”
元清不言,全力催动云珠,神色沉静。
没有任何意外,以云翳珠之速,短短片刻,便将绝大部分妖兵远远甩开,不见踪影。
剩下五头带翅妖兵勉强吊在后面,却也相隔近百丈,且渐行渐远。
却是一头碧眼金雕,一只四翅毒蚁,一只三彩飞蛾,一只花纹巨蚊,以及一匹玄羽飞马。
于是,略一思量,元清纵剑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将回去,一个照面,使出身剑合一之术,显化晶莹巨剑,当空一绞。
顿时,血华绽放,哀鸣四起!
狂暴剑气锋锐无匹,汹涌如潮,直将金雕、毒蚁、飞蛾、巨蚊四妖挫为齑粉,随风飘散。
那飞马因离四妖稍远,躲过一劫,急急回身逃窜,岂料下一刻,剑光又起,势若惊雷,快如闪电,瞬间纵贯首尾,将其两分。
而后,元清现身,反手斩出剑气如瀑,淹没残尸,抹去一应痕迹。
几个呼吸后,剑气消散,元清放出神识,大略一扫,正要御剑回返。
怎知一匹雪翼飞马突然出现在天边,一路疾驰,最终停在元清身外十丈许,摆头甩尾,似乎颇为焦躁。
马背之上还有一妖,一袭玄衣,赤毛狐首,正是胡英。
不及元清动手,那胡英便开口道:“尊客且慢,奴婢并非前来拦路,而是这缱翅马感受到伴侣有难,情急来寻。”
“给我一个理由不杀你。”元清神识锁定胡英,淡淡说道。
“不如尊客先说说,为何一定要取奴婢性命?”胡英转念一想,反问道。
“人妖殊途,妖要吃人,人自然也要杀妖。”元清回道。
胡英闻言想了想,说道:“确实有些道理,不过若是奴婢以王上行踪为交换,可否讨得一命?”
“你且说来听听。”元清不置可否,回道。
胡英轻笑,不答反问道:“奴婢听闻人族多背信弃义之辈,不知尊客可在此列?”
“我也听闻狐族阴险狡诈,不可取信。”元清同样回问道。
“看来是陷入僵局了呢。”胡英轻笑道。
却听元清一声冷哼,道:“岂不闻,利刃悬首,势不由人!”
说罢精纯剑意冲霄而起,凌厉锋锐,直指胡英眉心。
后者登时浑身一僵,进而生寒,胸中大恐怖降临,压得神思一片空白,几难自持!
强撑起精神,胡英收拢心绪,柔声回道,言词楚楚,语音带颤,近乎哀求。
“奴婢愿将所听所看和盘托出,不敢有半分保留。还望尊客念及胡英数日以来,从未有过任何半分为难与僭越,能守信尊诺,放奴婢一条生路。”
说完甚至主动降在下方山头,落马俯首,以示心诚。
“好,你说吧。”元清不为所动,居高临下道。
胡英头不抬,身不起,恭声回道:“回禀尊客,蝠王此行,一为人珍,二为访友,短则三五日,长则近月,必将回返。”
“人珍?那是何物?”元清问道。
“禀尊客,所谓‘人珍’,即为足月大童男童女,因其血肉鲜美,元气未泄,深受各方妖族喜爱,故而称珍。”胡英如实答道。
“哼,好一个人珍。”元清冷哼道。
胡英闻言,急辩解道:“尊客稍安勿怒,人间有言山珍海味,人修亦说异兽奇珍,我妖族受人族教化,仿以人珍,也算公平。”
“罢了,你可知那蝠妖去向?”元清并不纠缠,一转话锋再问道。
“请恕奴婢无能。奴婢只知王上有一友,在此地西北十数万里外,引风山中修行,其余动向一概不知。”胡英暗松一口气,回道。
元清听后,略一沉吟,道:“既如此,你走吧。”
“是。多谢尊客不杀之恩。”胡英急忙叩首应道,言罢却不起身,反而更加恭敬顺从,一副任凭发落之态。
元清见状,自知其意,也不多言,当即御剑返回云珠,倏忽就消失在天边。
至此,胡英方蒙大赦,心头大松,一息长吐后起身,却忽然腿脚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缓了片刻,索性褪去一身衣物,还作妖狐真身,四足奔走,几个闪动便隐入青丘林间,没了踪影。
及至数百年后,人间有言:有狐隐丘氏,通礼教,善人言,身姿袅娜,心思玲珑,是为妖中狐仙。
另一边,云珠之内,陈木不待元清站定,便开口问道:“元兄,你怎么把那小狐狸放了?它跟你说什么呢说这么久?”
“一桩交易罢了。”元清回道,而后便将对话悉数告知。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陈木不予置评,转而问道。
元清轻叹一口气回道:“暂无头绪,不知陈兄有何见教?”
陈木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那妖城往北,大概万余里有一大泽,密册上称之为沉梦泽。此地多迷瘴,内里妖兽稀少,多是些鱼虾鸟兽。可以在此暂歇。”
“如此,东还是西?”元清略一思量道。
“东吧,紫气东来,吉利。”陈木不假思索答道。
于是,便转云珠向东,行经万里荒原再转向北,期间又多次变更方向,直至月余后,二人终是到了这沉梦泽。
只道是青天墨岚影昭昭,雾雨流烟水遥遥。
烟雾缭绕间,一汪大泽沉静幽谧,陈木收回神念,抚掌赞道:“不错不错,果然是个藏身匿迹的好地方!”
不等元清回话,其就继续说道:“还要劳烦元兄开辟洞府,布设法阵咯。我看那一片就挺好,元兄你觉得呢?”
说着手一扬,也不知到底指向何处。
“看来陈兄今日状态甚好啊,不如稍后我再渡一缕精火与你,如何?”元清上前两步,轻拍陈木肩头,戏谑道。
却是途中,元清曾引一丝太阴精火渡给陈木,试图助其驱除血煞,不曾想这血煞尚未如何,陈木倒是先承受不住,体内经脉逆乱,气血反覆,连吐数口鲜血。
然而也正是这么一番折腾,竟意外导致其气机勾连,恢复了些许法力,不过仅有练气一二层,除了能外放神识,打开储物戒指外,再无他用。
是故,此言一出,陈木顿时一个激灵,不着声色侧移了几步,而后讪讪笑道:“不了不了,就不劳元兄费神了,我觉着这血煞定然是有其他解法的,还是莫要着急,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哎,陈兄此言差矣!血煞一日不除,就一日不得安宁,不如你忍一忍,咱们再试试。”元清佯装正色,再劝道。
“不了不了,元兄好意,陈某铭感五内,只是我突然想到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一下,就先不聊了。”
“陈兄何事,不妨说来听听,元某不才,也能略尽绵力。”
“那个,我记错了,不是有急事,是在下突然身体不适......”
“那巧了,元某也略通医术,来,让我看看......”
......
却道二人调笑间,蝠荫城内,嗡声震动,响彻蝠妖金殿。
一头丈八狮妖傲立殿中,青鬃卷毛,披甲围裘,金瞳黑眸圆睁似铜铃,周身妖气刚猛恢宏如山岳。
“我说福老弟,这么几天过去了,就弄些凡人血食,狐姬歌舞,你说的那两个筑基血珍呢?要是实在舍不得拿出来就算了,咱也不是非得吃这一口。”狮妖阔气直言道。
狮妖对面,蝠妖高坐龙椅,神色阴沉,面上一片铁青。
思量许久,其终是回道:“罢了,是我福某不慎,让那两个小东西跑了。先前不说是怕折了面子,如今也瞒不住了,还请青鬃大哥恕罪。”
“哈哈哈哈!”狮妖闻言,放声大笑道:“堂堂一方妖王,竟然让两个筑基小崽子跑了,福音啊,你是不是读那人间书籍读傻了,手脚都不利索了啊!”
一言落地,蝠妖顿时血气上涌,火冒三丈!
猛然起身,怒目看向狮妖,略一停顿后又转投外间,狠狠说道:“青鬃大哥,你且在此安歇几日,我这就去把那两个崽子捉回来!”
言罢赤影破空,一闪即逝。
“这城中上下,你尽可取食,不取这两人心肝下酒,我福音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