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李泽岳与沐素一同向寨主府走去。
他重新披上了那件已然变得有些脏兮兮的白袍。
沐素沉默走在旁边,一脸幽怨。
“怎么,师妹今天不开心吗?”
李泽岳今天好生过了把将军瘾,他反正是开心了。
沐素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开心啊,小妹在台子上傻站了一天,看某人穿着新衣服在土地里耍刀,脱了衣服随手一扔就去摔跤打滚,当然开心。”
李泽岳打了个哈哈,尴尬地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有些心虚。
“师兄莫不是不喜欢白袍,小妹没怎么见师兄穿过白色的衣服?”
沐素斜眼又问道。
闻言,李泽岳连忙解释道:
“师妹莫要误会,今日当真是为兄玩的一时兴起,绝非有针对师妹或是不喜欢这件袍子的意思。
白袍,我自是喜欢的。各种各样的白袍,在我京城的府邸里有一大堆。
只是,在就任十三衙门之后,便很少再穿了。
如今,身居上位,肩负重任,已非少年时。再穿白袍,容易让人觉得轻佻不稳重。
其实,当初穿白袍时,心底也确实有几分肆意风流之感,只是如今再看,也没那种感觉了。”
说起这话时,李泽岳的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无奈,几分萧索。
然而……沐素自是不会被李泽岳用这模样糊弄过去。
她背着小手,在师兄身旁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哼哼着道:
“那确是妹妹的不是了,没能揣摩透师兄的心意,偏偏做了身白袍给师兄穿。
师兄若是当真穿着不如意,还给小妹便是了,莫要为难,小妹终究还是多管闲事了。
明明某人晨时方才说了要小妹操心琐碎事,到了晚上就开始抱怨衣服不如他意。
唉……男人的心意总是说变就变。”
李泽岳听得一阵牙酸。
这师妹怎的那么难缠?
“绝非如此,师妹不论给我做什么衣服,师兄心里自是感激和欢喜的,对师妹的心意也……始终如一。”
“师兄在说什么话,不知羞!”
一听这话,沐素的小脸上又闪过一抹羞红,快步走上前去,把那口无遮拦的师兄远远落在了后面。
明明是她步步紧逼着李泽岳说出的这话,可她真听起来,又开始害臊了。
李泽岳无奈地看了一眼小姑娘的背影。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两人继续向寨主府走着,月色很亮,寨中灯火点起,一前一后两人的气氛隐有些奇妙。
沐素倒腾极快的小碎步慢了下来,但就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身子还略带刻意地晃来晃去,似乎在示意身后那人赶紧追上来哄她。
“师妹的身法当真精妙,为兄自愧不如。”
李泽岳缓缓走在她的身后,道。
沐素淡淡道:“师兄谬赞,观云境之修为,想要追上小妹这八品,不过取决于师兄想与不想罢了,只是在师兄一念之间。”
李泽岳愣了一下。
沐素也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话语里的歧义,连忙生硬地转移话题:
“其实小妹早就想问了,师兄当真只是观云境吗?
又是与丁贾厮杀,又是一剑两百骑,体魄又如此强悍,这好像与小妹知道的,观云境的实力不符。”
“境界……确实是在观云的。只是在剑道、刀法、体魄各方面上多有涉猎,再加上有些小底牌,也就能勉强与当世强者们抗衡一二。
当然,也只是一二,到第三招肯定就不行了。”
李泽岳笑了笑,接着道:
“师妹专修神山医道,想来,应当不擅长与人厮杀吧。”
闻言,沐素咳嗽了两声,点着脑袋道:
“师兄猜的没错,确是如此。
师祖常说,神山圣女应有悲悯之心,不可于世间妄加杀戮,所以,师妹也只是学了一点点防身的技巧而已。”
李泽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师妹生得如此灵巧,会些防身术总归是好的,莫要被人拐去才是。”
“师兄又说这般怪话。”
沐素羞恼地扯住了李泽岳的袍子。
两人的身影离得更近了。
“对了。”
李泽岳又开口问出了一道长久以来的疑问:
“外公之前所言,神山圣女的力量来自神山,离山越久,力量会逐渐消耗,这是怎么一回事?”
“啊,是这样吗?”
沐素疑惑地运转了一下体内真气,感受了下丹田,又握了握拳,招出一缕风刃。
“离山已然数十日,小妹没觉得力量有所流失啊,莫不是师祖诓我们的。”
李泽岳微微皱起眉头,伸手攥住了沐素的手腕。
凝神静气,魂力缓缓渗入沐素的体内。
真气依旧在经脉中流转不停,看其雄厚程度,仍在八品上之境。
“师兄,所谓修行,不是汇天地之气壮于己身吗?
真气会流失,可体内丹田经脉若是不糟破坏,或是直接损失本源之力,若不然怎么可能莫名其妙跌境呢?
我反正没觉得我体内真气是假借于外物存在的,就是属于我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看啊,师祖就是在吓唬我,怕我与雁师叔一样,跑出神山不要他了!”
沐素有条有理地分析着,还不忘恶意揣测自家老爷子一句。
而李泽岳的脸色,却是越来越严肃。
“师兄?”
沐素疑惑地看了身边人一眼,随后明白过来,嬉笑道:
“师兄,是不是感觉自己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家人是隐藏的大高手,有些不可思议呀?
这有什么的,师兄,我觉得啊,雁师叔其实没有刻意隐藏,是你太弱了,发现不了,这也没办法啊,嘻嘻。”
“重要的就在这里。”
李泽岳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道:“怎么说我也是观云境,在魂力上也有些境界,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
若是母妃的境界并没有流失,如今怎么说都应当是破晓境……或者之上了吧。”
其实李泽岳话并没说完,那便是……若是母妃有境界傍身,凶兽们,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狻猊?”
李泽岳呼喊了声,
狻猊沉闷的声音传来:
“不用疑惑,小子,我们能准确告诉你,你母妃身上,没有任何真气与魂力波动。”
“那,还有什么可能,能让一个天赋极高的强者,失去她的力量?”
李泽岳再问道。
狻猊沉默片刻,回答道:
“那小姑娘说的没错,要么伤及根本,要么是本源出了问题。
小子,你可以再问问那姑娘,他们神山的修行路数。”
李泽岳微微颔首,随后看向身旁一脸关切的沐素。
“师妹,你们神山圣女,都修这医道吗?”
沐素想了想:“据我所知,我与雁师叔主要修行的都是医道,前辈们修什么,小妹便不知了。”
“那,你所修神山的功法,能通过渡送真气为人疗伤,有没有可能,将本源之力通过如此途径,渡送出去?”
李泽岳的言语间带上了一抹迫切。
“渡送本源……”
沐素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按理说,正常人都不会想到将自己的本源渡出去给人治伤。
像那样严重的伤势,一般灵药能救活就救了,灵药救不活,就算是让孙老神仙把本源渡过去也白搭。
所以说,很鸡肋,倒是为人吊命时可以用这么一手。
“师兄,世间修行类型多样,真气也不尽相同。
一般来说,自己修行的真气是不能渡给他人的。
如师兄的真气,至刚至烈,狂暴无比,还带了点邪性……若是莫名渡给他人,只会让人受伤。
同理,剑客刀客的真气,锐利无比,强行渡给别人,也只会刺伤他人的经脉丹田,让人重伤乃至死亡。
世上,唯有道家医家真气,柔和自然,也只是可用来治伤,无法再别人体内长久保存,更不可能转化为自身,用来与人战斗。”
说到这里,沐素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
“若是小妹所修功法,应当是可以将本源渡送过去的,算是取了巧,以治疗之术,将全部本源渡向他人。
若是那人本身无伤,只是想用身体储存小妹的本源之力,有一个前提,那便是本身境界需极高,经脉丹田极为壮观,才可承受小妹的本源之力。
本源到了另一人身上,也无法长久保存,会在短短几日内消耗掉。
但在这几日之内,小妹的本源会一直在那人体内发挥作用,治愈其伤势,恢复其状态。
只要不是瞬间死亡,本源之力会在那人身上一直发挥作用。
若是艰苦之战,这也当真是一个好法子。”
“只是,你会因失去本源,而丧失境界,断送修行前程吧。”
李泽岳补充了一句。
沐素微微点了点头,笑的有些勉强。
她也是才意识到,自身所修功法,应当是他们神山最核心的秘密了,被她如此轻易地就说了出来。
试问全天下,谁还有能将本源渡出去的法子,以丧失全身功力为代价,为另一人叠上恢复状态的bUff。
真气、体力、伤势,都可在bUff消失前不断恢复。
“师兄,雁师叔或许不是因此事而丧失的境界,或许是为人治伤吊命,也都有可能……”
沐素说道。
李泽岳默默叹息。
谁在母妃心中有如此分量,甘愿放弃一身通天修为,为其渡送本源呢?
父皇?
老三?
大姐?
自己?
还是说……
母后?
未曾听说过父皇以前遇到过生死危机,需要吊命,或是需要母妃本源之力去死战。
而自己当年昏迷,据说只是魂体问题,肉体一直完好,用不着母妃本源。
老三和大姐更是不必说了,门都没怎么出过。
母后?
她唯一一次遇刺,是在父皇御驾亲征时,吾侗潜入京城,于御道前挥出的一刀。
云心老师挡住了那一刀,母后并未受伤。
其余的,也未曾听说过母后身受重伤,需要本源吊命之事。
因此,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他好像……又抓住了一块还原真相的拼图。
“果然,他们都是知道的。”
“他们都是当年事情的参与者。”
李泽岳长长呼出一口气。
随后,心神沉入吊坠,
带着几分不确定,几分小心翼翼,问道:
“狻猊。”
“嗯?”
“我母后……当年身上有真气波动吗?”
狻猊沉默了。
似乎只是过了片刻,他缓缓出声道:
“真气、魂力,皆有。”
在沐素疑惑的眼神中,李师兄愣站在了原地。
晚风拂过衣衫与发梢,李泽岳的神情一片恍惚。
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怎么可能没有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