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云京城百里以东。
这里,是一片荒原,广袤无际。
“锃——”
有剑鸣响彻天地,天上白云被撕开了一道平齐的口子,横贯南北。
荒原上,沟壑纵横,布满了道道剑痕,长有百尺,近乎要将大地凿成裂谷。
荒原一座丘陵上,
北蛮国师的神袍有些破碎,露出了其苍老的体魄。
他仰头,望着那道再度袭来的剑光,举起了右拳,迎了上去。
剑光是如此的透亮,如此的凌厉,这一剑,已然达到了人间剑道的最极致。
这是陈一的剑。
北蛮国师屏气凝神,身形虽苍老瘦弱,但面对那天裂一般的剑,气势依旧鼎盛。
剑光,撞上了北蛮国师的拳。
在那一瞬间,剑意似乎被扭曲了,仿佛受到了天地规则的干扰,竟诡异地向北蛮国师脚下的丘陵而去。
“轰——”
数十米高的丘陵,在这一剑之下,轰然崩碎。
尘土飞扬,陈一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地的尽头。
他依旧是一袭布衫,一柄长剑,比起国师的狼狈模样,他显得很是从容。
看着北蛮国师再度扭曲了自己的剑意,陈一皱了皱眉头。
这片被剑痕布满的荒原大地,全都是被北蛮国师以如此功法扭曲自己的剑意所致。
当年,陈一就领教过这奇怪的功法,若非北蛮国师有混乱规则的能力,早在四十年前,北蛮趁中原内乱趁机南下之时,他就成了自己剑下的亡魂。
那一次,他也是靠这能力,躲过了自己的致命一剑。
如今,他愈发熟练了。
丘陵崩碎,烟尘散尽,
北蛮国师的身影再度显露出来,除了外表有些狼狈,丝毫看不出其有任何伤势。
两人各自站在荒原的一端。
北蛮国师苍白的头发披在脑后,有些凌乱,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普普通通的玉扳指。
陈一的岁数比北蛮国师小一些,但也确确实实是一个老头子,夹杂着银丝的黑发束在脑后,布衫长剑,很是干净利落。
“陈一,今日,你奈何不了我的。”
北蛮国师枯笑两声,嗓音沙哑。
陈一神色平静,又往前迈了一步。
“老夫承认,你是天下最强的剑客,或许往前往后三百年,都是如此。
像你这样的人,为何如此甘心为他人卖命?
你忘了,他李氏乃窃国之贼,是他们夺了大周国祚,若非他们这些贼子狼子野心,你陈家岂会灭亡?
如果不是他们扰的中原江南纷乱不休,大周也不会亡,陈家铁骑也不会拼光,你陈家如今还是鼎盛的天下大族,你如今应当成了陈家家主,手握重兵,地位比之如今大宁定北王丝毫不差!”
北蛮国师一字一句道。
陈一摇了摇头:
“我现在也不差。”
“可你陈家还是亡了,你现在孑然一身,偌大家族,只剩下了你一个人!”
国师继续道。
陈一又往前迈了一步:
“四十年前,中原内乱,是北蛮趁机南下,犯我边疆。
周厉帝下旨,
大周可亡,北蛮不得南下。
陈家身负守疆重任,为天下黎民计,拼至最后一兵一卒。
他们,死得其所。”
国师冷笑了两声,道:“李氏是你的仇人,你没有理由为他们出剑。”
陈一的脚步停住了,叹了口气:
“可我,有理由向你出剑。”
北蛮国师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
“今日,你如此耗费元气,要将我斩杀于此。你可曾想过,等你回去后,再如何守那笼子?”
“笼子,这段时间塌不了。”
陈一有些不想跟他再继续废话了,他举起了手中不知从哪捡来的长剑。
正当他想要再度挥下的时候,忽的想起了国师方才说自己孑然一身的话。
他皱了皱眉头,道:
“如果不出意外,你的巫神山现在已经没了,巫神教宫殿也被烧了,你的教众们……也死光了。
你辛辛苦苦忙碌了几十年的一切,付之一炬。”
北蛮国师呼吸一滞,扳指闪烁起了一抹红光。
下一刻,他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了赤红之色。
陈一微微皱眉,一剑挥下。
剑罡撕裂大地,来到北蛮国师身前。
那道苍老身影举起右掌,似乎轻轻拧了一下。
剑光再度被扭曲,从他身侧飞过。
“陈一,我说过了,你是奈何不了我的。
不如你我就此罢手,各自退去。
你在大宁地位如此超然,就算此时收剑,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你还能留存力量,去看那笼子,如何?”
陈一没有说话,又是挥出一剑。
北蛮国师怒目圆瞪,一挥袖袍,再度向前迎去。
这一剑,一如既往的快,一如既往地凌厉。
可就在北蛮国师举掌迎上的那一瞬,剑光……划破了他身前的红光,撕破了它的手掌,撕破了他的黑袍,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道伤口,血流不止。
这次,他没能将剑光完全扭曲。
北蛮国师瞪大了眼睛。
陈一笑了笑,他发现,
在某些时候,
自己的剑道还真没弟子的好用。
夏淳的一剑破万法,竟连北蛮国师的诡异能力都能破除!
此时,陈一竟对自己的剑道有了些自我怀疑。
随后,他持三尺青锋,一步迈出,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北蛮国师的身前。
举剑,挥下。
今日,他不会有丝毫留手。
澎湃的魂力疯狂碰撞撕扯着,手中的剑是如此的锋锐,似乎连空间都无法承受它的力量,隐隐颤抖着,剑锋所过之处,出现了一丝黑线。
北蛮国师再度举起拳头,包裹着红芒,向前挥出。
这一拳的力量,很重,
两人离的很近,陈一能清楚地在他的眼中看见一片尸山血海,其上,有赤红色气囊的巨兽,六足四翼,凶恶无比。
剑,挥了下去。
从北蛮国师的右拳,划出一道红线,剑锋下扯,一路经过其胸膛,划到下腰处。
“噗嗤……”
红线所过之处,皮肤瞬间破开,露出了其鲜红的血肉。
血流如注,弥漫了北蛮国师的全身。
北蛮国师迅速后撤,眼神惊慌。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一剑刨开的皮肉,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多少年了,自己多少年没受过伤了?
他抬头,看着继续持剑向前走的老剑客。
他从来没有小看过陈一,自从四十年前,在陈一向他挥下那一剑,他竭尽全力请混沌上身保全性命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根本不应该属于这个时代。
陈一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他一剑砍伤的不是天下第二的北蛮国师,而是路边不知哪里来的一条野狗。
就在他快要走到北蛮国师身前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他感受到了一抹气息,诡异而强大的气息。
北蛮国师的皮肤表层变得赤红,眼中更是清明不再,苍老而略显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他右手的扳指,红光大盛。
陈一又是一剑挥出。
既然知道这人要有奇异的变化,他当然不可能等这人准备好再出手。
剑光再度出现在北蛮国师身前。
这一次,他张开右手,伸出,握住了那抹剑光。
“咔嚓。”
剑光崩碎。
北蛮国师抬起了头,眼神中,赤红一片,再不复方才的慌乱。
他的后背微微抖动着,黑袍轻扬。
下一刻,四张血红恐怖的肉翅张开。
北蛮国师瞬间跃向了半空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陈一。
四张翅膀挥舞着,不断有鲜血顺其淌下,诡异而血腥,完全张开的翅膀,竟有遮天蔽日的气象。
陈一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渐渐严肃起来。
他望着半空中不似人类的身影,感受着其强大的气息,有些疑惑:
“你……是杂交生出来的?”
北蛮国师此时展现出来的画风,与这个世间完全不同。
他眼神望向了陈一,嗓音越发沙哑:
“这是巫神的力量!”
陈一摇了摇头,面对着半空的怪物,再度握紧了手中的剑。
畜生而已。
北蛮国师振翅,狂风拂过,掀起道道龙卷,刮向了陈一。
同时,他的腹部鼓动着,一起一伏。
下一刻,有奇异而雄厚的声音从他的腹部发出。
那似乎是一种乐。
乐声极为诡谲,声音极大,笼罩在了天地间。
陈一紧紧皱起了眉头,握着剑的手,竟有了一瞬间的松弛。
乐声,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国师看着站在地上略显失神的陈一,咧开了狰狞的笑容。
这是混沌的天赋神通。
今天,他将辛苦修行出的魂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给了混沌,借来他的力量。
他再次扇动了翅膀,这次,他不认为自己会败给下方的老剑客。
翅膀掀起的龙卷罡气呼啸着刮向了陈一,老剑客的布衫和发丝都轻轻扬起。
陈一轻叹一声,脚尖在地面上一点。
浓郁剑罡自他周围忽起,一丝丝细小的剑意,却带着无比的锐意,瞬间向那数道龙卷刺去。
遮天蔽日的龙卷,瞬间泯灭。
陈一的意识在乐声中清醒,再抬起头,望向上面的怪物。
赤红罡气围绕身周,四张肉翅恐怖狰狞,滔天气势磅礴,宛若魔神降世。
它带着狞笑,仿佛胜券在握。
陈一笑了笑,
胜券在握?
人间,有谁能在他面前胜券在握?
八岁练剑,十六岁观云,十八岁升日,二十岁破晓,到了二十五岁,便是初窥天人之境。
何为惊才绝艳,何为剑道天才?
江湖那么多年,他曾一剑挑翻八大门派,曾孤身北上单剑凿阵,曾于百万军中取敌帅首级,曾一剑引大江之水倒灌入天。
山河倾覆,故国家亡,
六十之年,他依旧立于世间,一剑扶天之将倾,一剑守天锁之牢笼。
他,镇压了一个时代。
南北三朝,谁未曾听闻陈一之名?
在这个世间,何人敢在他面前言胜?
人间,唯有一人,可称无敌。
“一头畜生,便给了你如此自信?”
陈一仗剑起身,苍茫大地间,浩荡云海间,同时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仿佛有一道剑罡,贯穿了天地。
陈一眼神冷冽,举起了手中的剑。
“天地风尘三尺剑,江湖岁月一篇诗!”
刹那间,世间风云变幻,狂风骤起,云层下沉,天地间,一片昏暗。
在他的身周,那道贯穿了青天白日的巨大剑罡,随手中长剑,开始了舞动。
“一剑!”
陈一横剑于世间,挥了出去。
狂风中,他的头发和布衫扬起。
贯穿于天地的巨大剑罡,落在了北蛮国师身上。
下一刻,混沌折翼,四只遮天蔽日的肉翅,上面的一双从根部光滑切断,血流如注,坠落在了地上。
而北蛮国师,自额头至腰腹,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线,崩开,血肉模糊。
北蛮国师一声厉吼,振动着仅剩的两只翅膀,向云京城飞去。
陈一的身影缓缓落在了地上。
他望着北蛮国师遁去的身影,没有去追。
他看着手中崩碎的长剑,叹了口气。
北蛮国师说的其实没错,今天,自己确实杀不了他。
他出来的太久了,笼子已经有了动静。
若是今日全力以赴,要将北蛮国师斩杀于此,那他自己定然也会元气大伤。
他能感受到,北蛮国师体内那头畜生,还没有完全用出全力。
“罢了……”
陈一又是一声叹息,让其重伤,也算是做到了李家小子给他的交代。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南边飞来了一道流光。
“嗯?”
……
云京城南侧。
有一条河,名为云海河。
河如其名,很宽,很美,如云绸一般。
一袭道袍立于大河南岸。
在河的北岸,站着六道黑袍身影。
为首一人,身材极为高大,双臂如磐石一般,虎背熊腰。
看起来,他的样貌有些年轻,不过三四十岁。
与道袍身影差不多的年纪。
“云心真人,请回吧。”
那道壮硕的身影手中,没有武器,他的身体就是世间最坚硬的武器。
云心真人轻撇秀眉,打量着河对岸的男子,也打量着他身边的这些身影。
皆是九品,七位九品。
“柳垂?”
“正是在下。”
那壮硕身影向云心真人拱了拱手,道。
柳垂,北蛮江湖第一人,
北海盟盟主,天下第七。
“江湖豪杰,也成了国师门下走狗?”
云心轻笑着问道。
柳垂摇了摇头:
“某,只忠于陛下。”
“陛下?”
云心真人一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笑了起来。
“世人皆言,大魏皇帝陛下乃是国师之傀儡,如今看来,可当真是荒谬绝伦。
大魏皇帝陛下好算计,当真没想到啊。
天下大名鼎鼎的大魏柳盟主,竟然自始至终都是大魏皇帝陛下的人。”
随后,云心真人看向他身旁的那人。
柳垂身旁,站着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
他的皮肤苍白,脸上布满了老人斑。
他笑了笑,对着云心行了一礼,声音有些尖细:
“大魏司礼监掌印,魏鸣,见过云心真人。”
云心真人目光凝重,在这位内侍身上,她感觉到了破晓的气息。
她在河对岸众人身上扫过,一位天下第七的柳垂,一位破晓境的公公,其余五人,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高手,或是北魏皇帝倾力培养的内廷侍卫。
“本座至你大魏云京城游历,这就是尔等迎客之道?”
云心真人冷冷道。
魏公公苦笑两声,再行一礼:
“若真人当真是来我大魏做客,或是前来立下道统,开宗立派,陛下自当竭诚欢迎。
可真人浑身杀意将要凝成实质,明摆着是要来杀人的,奴才实在是不敢让真人过河啊。”
“本座前来,只杀国师。
你们,是大魏皇帝的臣子,何故阻我步伐?
国师身死,莫非不是你大魏皇帝想看到的吗?”
云心真人话语内含深意,一字一句道。
魏公公摇头道:
“真人此言差矣,大魏乃陛下之天下,国师虽是陛下之师,但也是大魏肱骨,陛下,自是不会允许国师出事的。”
“可陈老剑仙已经去了。”
云心轻笑着道。
柳垂一步上前,道:
“陈老剑仙,有人间无敌之名号,我等心悦诚服。
但我朝国师,却也并非不堪一击。
我等的任务,便是阻拦真人等步伐,他们二人的因果,便由他们解决吧。”
云心真人嗤笑一声,向云海河面上,踏了一步。
“就凭你们?”
魏公公干笑两声,道:“还未问过,真人乃世外之人,不知与我朝国师到底有何恩怨,非要以命相搏?”
云心真人的双脚,已然站在了滔滔大河之上。
江湖人皆称,云心真人,剑无敌,道无双,天下女子强者,可称第一。
至如今,云心真人成名之月华已然交托于其大弟子蜀王妃,退隐江湖多年,这些年,人们倒也不知,早年间便已站在世间巅峰的云心真人,如今实力到了何处。
大河之上,女真人轻轻抬手。
一瞬间,万丈巨浪掀起,滔天之势。
平静的云层,刹那间,狂风骤起,雷鸣无数,
紫色雷霆翻涌着,宛若天倾。
一瞬间,方圆百里,电闪雷鸣,白浪滔天,已有末世之象。
大河北岸众人眼神凝重,有几人面色已然浮上了一抹惊恐。
举手投足间,便是天地之力。
女真人道袍轻扬,发丝拂面,她轻轻勾起了嘴角:
“二十年前,北蛮国师举巫神教教众念力,向我夏家姐姐下咒,想要夺其性命。
大宁当时国运正隆,咒术在她体内隐藏多年,直到两年后,转移到她刚刚出生的第二子身上。
其第二子,自幼体弱多病,直到其五岁时,魂体竟枯萎渐近消失。
若非蜀山掌门师兄施法,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夏家姐姐与我情同姐妹,其第二子又假假与本座有师徒之名。
你说,此仇……我该不该报?”
话罢,她的身影渐渐升起,入半空之中,举起手,厚厚云层中引下一道雷霆,入于手中,形成一柄雷霆长剑。
“一个天下第七,两个破晓,两个升日,两个观云。
勉勉强强,有让本座出手的资格。
尔等,阻本座步伐,
可否做好赴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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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还是没码完,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