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商叶初站在天台上,与盛闻之相对而立。
“你去幸福商业街干什么?”
在幸福商业街改建后,商叶初曾去过两次。第一次现场正在施工,只在外头遥遥望了望就走了。第二次街上刚开业,挤得人山人海。商叶初刚一下车,就被两个真爱粉认出了乔装,冲上前要签名。好说歹说,才安抚住两个粉丝,没把事情闹大。
幸福商业街是商叶初的故土。但演员叶初想要像从前一样在里面来去自如,是万万不可能了。
酒店隔音很好,站在天台上,几乎已经听不见《幸福街》庆功宴的喧闹声。盛闻之呆呆立在原地,望着从室内透出的灯光。
好半晌,他才道:“《幸福街》上映后,我去看过两次。”
不等商叶初继续问,他道:“第一次是在午夜,整个影厅只有我一个人。看完后,我一夜没睡好觉。第二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总之和一堆人挤在一起去看了。身边坐着个老男人,玩了半场的手机。”
“你说这些干什么?”
“他们说电影很好。可我既不觉得好,也不觉得好笑。”盛闻之慢吞吞道,“也有人说电影很烂,但我也不觉得烂。”
这话听得商叶初一头雾水:“你……呃,大脑受损了?”除了这个原因,商叶初实在想不通盛闻之在这里胡言乱语的理由是什么。
盛闻之看了一眼商叶初,道:“可能吧,来见你之前,我已经三天没睡好觉了。”
商叶初本想刺一句,你不是经常不睡觉么;又觉得这话听起来太熟,话到嘴边一扭:“那你现在稍息立正转头回家,睡他个三天三夜补上。”
“我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
这话说得商叶初一愣,横市最近也没听说哪儿拆迁或者地震啊。总不能是盛闻之为了打官司起诉商叶初找律师,把钱都赔光了,于是把房子抵押出去了吧?这倒是他那脑子能做出来的事。
这个想法一起,商叶初心中一动:“经济有困难?”盛闻之还有几本书没卖出去来着……青凭娱乐的版权部也该开开胃了。如果盛闻之实在不同意,找个皮包公司换皮买下,再转给青凭娱乐好了。
盛闻之一愣,下意识摇摇头:“那倒没有。”
好奇心压过了失望,商叶初绞尽脑汁地解读着盛闻之的脑回路:“你下一本书,是流浪汉题材?”
“那倒也不是。”
商叶初不想再猜了:“你到底说不说?”
盛闻之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像是有些反应迟钝一样。在商叶初耐心耗尽的前一秒,他开口道:“前些日子……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了。我去温城,找到了你的父母。”
“我父母早过世了。你去上坟么?”一提起这个话题,商叶初沉下脸来。盛闻之竟然还敢哪壶不开提哪壶。
盛闻之一怔,半晌,方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笑了:“也对。我险些忘了。难怪他们那么生气。——我去找了季雅和商鸿轩,叫他们来找你的麻烦。答应给他们……多少钱我也忘了,总之很多钱吧。”
商叶初感觉手中发痒,恨不能卸下一粒吊灯,冲着盛闻之头上砸去。深呼吸两口,按捺住心绪:“我还以为你会起诉我,或者在社交平台上痛诉我魔改了你的剧本。”
“我起诉你干什么?”盛闻之道,“我说了《规则杂货店》是你的,那就是你的。不会反悔收回去。”
商叶初冷笑一声:“你驱车几百公里连夜赶去温城的时候,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盛闻之摇摇头:“我那天是很生气,可气的不是你改剧本;而是你不该改了之后,又贬低它。”
无论盛闻之气的是什么,从他在那之后做的事情来看,都没有分别。商叶初不阴不阳道:“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这个君子之腹了?”
“我可不是君子。”盛闻之又摇头,“我去找你……那家人,并不是为了打倒《幸福街》,而是为了打倒你。只要能让你像我一样难受,我就会好受许多。”
商叶初正想反驳,忽然想起自己把盛闻之叫出来,是为了问他去幸福商业街的目的。眼下又跑题了:“说了这么多,你去步行街干什么?”
盛闻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那家人果然来找你了。我在家大睡了几天,就不去管他们了。”
这倒是盛闻之的行事作风,虎头蛇尾,顾头不顾腚。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像起了层雾。再后来,那家人突然找到了我家,找我要钱。”
商叶初心中一惊,失声道:“他们还在横市?”
盛闻之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说,都是因为我,他们工作也丢了,老家的房子也卖了。现在一分钱没捞到,还欠了什么,你那个老板叫什么来着?我又忘记了——一大笔钱,时时有人堵上来要账。要我负责。”
眼皮子跳了两跳,商叶初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替他们把钱还了吧?”
“本来是想的。”盛闻之拢了拢头发,“我又不缺钱,与其跟他们缠着,不如替他们还了,免得浪费时间。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欠了那么多,就算是我的版税,也得填个十年八年的。最后就算了。你老板引诱这家人去赌博了吗?”
商叶初这才松了口气。季君陶的招数一向脏,这次为了彻底斩断后患,更是使了些灰色手段。她不可能给商家人设计一个有希望赔得起的数额。
还好还好,要是盛闻之敢替那家人还钱,她就在这里掐死他。
“然后他们又说,自己没房子住了,要住在我家。”盛闻之疲倦道,“我提出在外面给他们租一所房子,他们不同意;我又提出买一栋,结果他们说,我买的那栋新房子,以后是要给商嘉宇做新房娶媳妇的,他们老两口不能去住,依然住在我家。”
商叶初仿佛吃了个酸柠檬,五官狠狠一皱。一听盛闻之这话,比自己拍电影赔了三千万还难受:“好好好,好好好。”
连说了六个好,商叶初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想一脚把盛闻之从天台上踢下去。
盛闻之没有意识到商叶初的怒火即将到顶,仍在絮絮道:“我再有钱,也不能一口气买两栋房子给他们,只好让他们在我家住着。我负责生活水电费,还有你那弟弟买东西的钱。这些倒是没什么。可他们实在很吵,他们一家都非常吵闹,让我休息不好,也无法创作。最后,你妈妈,(商叶初冷冷地纠正:“我妈妈去世了。”)季阿姨,还要给我介绍她的侄女结婚。”
商叶初的眼珠子已经快射出框外了。
“我拒绝了。季阿姨就不太高兴。再后来发生什么我也忘了,他们在周围交了不少好朋友,跳广场舞的,什么的,在我家二楼排练。商鸿轩抽烟喝酒,把家里搞得很脏。商嘉宇到处乱看,把我的书和稿子弄得一团乱。我又请了几个阿姨打扫卫生,结果有一个阿姨和商鸿轩搞起了婚外恋,季阿姨很生气,在家里又哭又闹。那段时间我好像活在梦里一样,对他们这些事情全不清楚,只能听见吵闹声。”
盛闻之精简地概括完一整段狗血家庭伦理剧后,将自己额前的头发拢到脑后:“我觉得很烦,就从家里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