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邓丽娉女士听完丈夫笃定的分析,半晌没说话。
她再次拿起报纸,翻看着那些关于《龙JUMP》惨状的描述和配图,内心对小林天望的惋惜反而更浓重了几分。
她轻叹一声,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天呐……一个那样有才华的年轻人,连正主霍家都没真正出手,仅仅是他想闯进来踩踩脚的那块地盘上的土霸王们拼命反扑,就已经让他这样狼狈不堪,毫无还手之力了?
亲爱的,这……这也未免……”
她摇了摇头,找到一个形容词,“太不经打了!
简直不堪一击啊!
你之前还说想看一场龙争虎斗,霍家对那条东洋过江龙?
现在看来,明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小鱼被大塘里的鱼虾围攻撕碎了而已,有什么精彩可言?乏味得很。”
她对丈夫热衷观察的这场“经济角力”彻底失去了兴趣,觉得已经提前看到了结局。
麦理浩爵士的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高深莫测的笑容,对于妻子的评价不置可否。
他目光扫过电视,新闻已经切到其他内容。
邓丽娉女士的同情心更多源于对小林天望个人形象的惋惜,她继续分析道:
“你看……现在这种情况更糟。
他用《龙JUMP》来抢夺港岛已经很拥挤的纸媒市场本就不易,更关键的是,他的身份那么敏感——一个日本籍的华人!
这在当下的港岛,多尴尬?
港岛社会本身就复杂,他的日本背景,天然就会让他失去很多同情和支持。
除非……”
她想起之前霍震挺在浅水湾三号门前丢脸的事件,“除非再发生像上次那种极具话题性的意外事件。
否则,哪家报纸、哪个媒体敢顶着重压、冒着得罪本土大亨甚至可能涉及‘立场问题’的风险,公开站出来帮一个来自日本的‘入侵者’小林天望说话呢?
声音都发不出,他凭什么反击?”
她几乎是下了定论,小林天望已经没有了翻盘的可能。
一个没有喉舌、陷于孤岛的失败者,结局已经注定。
但是,出乎邓丽娉意料的是,麦理浩爵士听完她的分析,不仅没有赞同,反而轻松地摆了摆手,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你太小瞧人了”的光芒。
“亲爱的,你说的这些,关于身份,关于媒体的风向,关于不会有人帮他说话……”
麦理浩慢悠悠地说,“我相信那位年轻的小林桑,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
甚至可以说,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预料到?
预料到自己会孤立无援?”
邓丽娉女士更加困惑了,“那他怎么办?就像现在这么坐以待毙?”
“他当然不会一直坐以待毙。”
麦理浩的笑容加深,带着一丝棋局进入新一步的期待感,“别人不帮他说话?
简单,他马上就能拥有自己的声音,发出自己的最强音!
因为……他马上就要……出一份自己的报纸了!”
“God!上帝啊!”
邓丽娉女士惊呼出声,优雅的姿态瞬间被打破,她猛地坐直,身体前倾,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无比的好奇,
“这是真的?!!!他……他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
是什么报纸?
快告诉我!”
做漫画社还不足够,在杂志快倒掉的时候创办报纸?
这个年轻人的手笔也太疯狂、太出人意料了!
他要做什么?
看到妻子如此反应,麦理浩显然非常满意,他慢条斯理地揭开谜底:“名字已经确定了,《亚洲日报》(The Asia Daily)。”
他注意到妻子眼中的震撼,继续解释道,“动作非常快,也非常隐秘。
就在几天前,他悄悄地通过代理人,全资收购了一家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小型日报——《港岛晚报》(Kong Island Evening Post)。
收购完成后,立刻就向港府新闻出版署递交了正式的改名和改版申请。
据我所知,新闻处今天下午已经正式批复了申请。
最晚明天……”
麦理浩抬手指了指山下灯火辉煌的城市,“明天一早,全港的报摊上,你就能看到这份崭新的、名为《亚洲日报》的创刊号了!
我很好奇,他会在这份创刊号上,打出怎样的一记重拳,来挽回《龙JUMP》的颓势?”
这份报纸选在这个时候推出,绝非巧合,这是反击的号角!
麦理浩内心充满期待,他喜欢这种意料之外的妙手。
“《亚洲日报》……收购《港岛晚报》……明天就能看到……”
邓丽娉女士喃喃地重复着,脸上的惋惜和遗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兴奋和极度期待的表情。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沙发的扶手。
“天哪,太令人激动了!
原来他一直没有放弃!
这才是真正的反击!”
她眼中闪烁着光芒,
“这才对嘛!
面对围攻,不是灰溜溜认输逃走,而是直捣黄龙,开辟新的战场!
有来有回,针锋相对!
只有这样,这场大戏才算是真正拉开了最精彩的帷幕!!
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期待看到明天《亚洲日报》的创刊号了!
它会说什么?
会怎样反击?
这位帅气年轻的小伙子,心思藏得真深!”
麦理浩爵士看着妻子的兴奋模样,呷了口茶,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洞察棋局的玩味。
“拭目以待吧,亲爱的。
这个小林天望,他从来就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这一步,他恐怕酝酿已久,印刷厂出事,盗版泛滥,对他《龙JUMP》是打击,但也未必不是他把全部精力押注到新战场、制造大新闻的障眼法。”
港督府露台的灯光柔和,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如常铺展,但两人都清楚,夜色掩盖下的港岛报界,此刻正暗流汹涌。
……
而与此同时,对于整个港岛的报业来说……
消息总是传得比风还快,尤其是在这个行业浸淫多年、人脉盘根错节的港岛报界。
几乎在港府新闻出版署批复《亚洲日报》名号落定的同时,不同层级的报馆里,各种电话和口信便悄然流动起来。
庙街角落,深水埗旧报馆,高乔浩放下签署完最后一份支付支票的钢笔。
把支票递了过去,对面前一脸解脱又带着点茫然的《港岛晚报》原老板点了点头。
看着对方佝偻着背消失在潮湿的夜幕里,他深吸了一口弥漫着老旧纸张,和劣质油墨混合气味的空气。
转身走进空荡荡、只剩几台老掉牙手摇印刷机的厂房,对着早已等候在此、神情肃穆的几位核心手下。
都是从东京调来的可靠人员,以及廖公安排的精干左派人员,沉声道:“从此刻起,再无《港岛晚报》。
挂上《亚洲日报》的牌子,封锁这里的场地,清理一切原有标识。
《亚洲日报》的创刊号清样已经从编辑部那边传到那边的印刷厂了吧!
机器调试和印刷,务必在天亮前完成!
我已经向小林先生承诺,明天早上,《亚洲日报》的创刊号要撒遍全港岛!
命令工人们,人停机器不停!”
……
《华侨日报》编辑部,总编马程云捏着电话听筒,听着一个相熟官员酒后的含糊泄密,皱紧了眉头。“咩?亚洲日报?……呵,边个衰仔甘大口氣(哪个衰仔口气这么大)?
食左熊心豹子胆咯?
收购《港岛晚报》改个甘大的名?
唔通想一步登天?”
他语气不屑,只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发户异想天开,随手把消息扔给旁边喝夜茶的主编:“喂,听讲有份快死的《港岛晚报》改名叫《亚洲日报》了,可能系搏眼球吧。
帮我留意下,有咩怪事第一时间知会。”
说完便继续埋首于明天财经版的稿子,浑不在意。
《星岛日报》总编室:灯火通明。
刚结束对霍大少看好港姐比赛的独家报道后续策划会议的总编,同样接到了消息。
他嗤笑一声:
“亚洲日报?
名字够大,可惜是艘破船换了个吓唬人的舾装。
印在《港岛晚报》那点破纸片上,能搞出什么水花?
有咩风吹草动就睇死佢(看他怎么死)!”
他对此并未给予特别重视,注意力很快又回到如何深挖霍震挺与小林天望恩怨,以及柳茹梦这位焦点人物的下一步动向上。
《东方日报》赵主编办公室:烟雾缭绕。
赵主编放下内线电话,脸色凝重了几分。
虽然不清楚详情,但“小林天望”和“新报纸”这两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让他下意识心头一紧。
那个东洋仔做事从不循规蹈矩。
“王飞,”
他朝门外喊了一声,“帮我打电话搵下(找)新闻处阿Sam,旁敲侧击下,听讲有间改咗名(改了名字)的新报纸叫《亚洲日报》,睇下咩背景(看下什么背景),主编边个(是谁)。
唔好(不要)大张旗鼓,细声啲(小声点)。”
《明报》大厦这边,与其他报社的午夜昏沉或带着几分轻慢不同,这里的空气异常凝重。
老板查良镛,也就是金庸先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他放下刚刚获知的内部简报,摘下了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查生?”
站在一旁的总编王阳心头也是一沉。
他极少见先生流露出如此凝重的神情,尤其是在午夜收到一份看似只是小报改名的消息之后。
查良镛没有立刻回答,重新戴上眼镜,看向窗外港岛的万家灯火,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这份新报纸,不是单纯改名那么简单,王阳。
这是小林天望的手笔。”
王阳一惊:
“小林天望?
他、他不是正焦头烂额……”
“焦头烂额?”
查良镛打断他,目光锐利地转过来,“你见过他什么时候真正焦头烂额过?
印刷厂被砸,盗版满天飞,舆论围攻……可这《龙JUMP》在日本的声势你看到了吗?
破六百万册了!
他手里有钱,有顶级的漫画内容,现在又有了发声的喉舌!
收购一家快死的报纸,改名‘亚洲’……这名头大得吓人,绝非意气用事。
他选择在这个节点推出,用意之深,布局之快……”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踱了两步:“这个日本人初入港岛,就以《龙JUMP》掀翻了漫画界的桌子。
现在,他又一脚踩进了报业的池塘……用如此短的时间,如此低调又决绝的方式。
明天……最迟明天早上,《亚洲日报》就会摆满全港的报摊!
他手里会握着什么筹码?
如何出第一张牌?
谁能说得准?”
查良镛停在窗前,背影对着王阳,说出了让整个房间温度骤降的一句话:“狼,这次是真的来了。”
王阳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脑,喉头发干。
回想起当初《龙JUMP》横空出世带给业界的震撼与恐惧,那种即将被时代洪流碾过而无能为力的感觉,再次清晰无比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没错,“东洋狼”小林天望从未离开,他只是暂时潜伏于暗处,如今,已经披上了报业大亨的新皮,亮出了更锋利的獠牙。
“通知各部门主编……不,”
金庸猛地转身,目光如电,“你亲自盯紧!
明天所有部门头版、重点稿件都先留出位置!
让发行那边所有人取消休假!
备足现金!
明天……可能会有一场硬仗!
这份《亚洲日报》,绝对不能让它悄无声息地过去!”
明报大厦灯火通明,如同战前指挥部,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气息,压在了每个尚未离开工位的员工心头。
港岛的夜,在表面的霓虹喧嚣之下……
有人得意忘形地庆祝着臆想的胜利……
有人如看客般等待着更精彩的“大戏”……
有人对潜藏的危机嗤之以鼻,亦有人凭着敏锐的嗅觉,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逼近的雷声。
无形的硝烟,已经在报业的疆场上缓缓升起,只待黎明时分,一声号角,便是石破天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