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将军、班先锋死了!
那两颗头颅惊怒中张着嘴巴,似与往常一样发号施令,要他们冲进去捉拿凶手。
可平地风波,这一幕哪能预料。
几个反应快的守卫,听到茶楼里面传来声音的刹那,就想朝独霸山庄方向逃。
却有多道身影自茶楼两侧跳跃而出,拦住退路,有几人慌忙停步不敢再逃,却还有几个愣头青,拔刀闯阵。
顿时十几柄兵刃从四下递出,闯阵之人立刻被杀翻在地。
自牧场过来的精锐提着滴血兵刃往前压阵,那些守卫一脸惶恐,收缩退到茶楼门口。
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男人露出脸来,冲他们冷喝一声:
“别愣着,快些进来打扫。”
“是,是!”
与徐世绩贴得最近的山庄守卫六神无主,忙朝茶楼中进,其余人有样学样,抢着为钱班二人收尸。
他们洗拭血迹,也注意到茶楼中只寥寥数人。
有一名青衣人正坐着喝茶,其余人多是站着的,可见他是主事。
方才吩咐他们打扫那人,则时不时朝门外张望。
先是主将被杀、又被逼到这龙潭虎穴,加之打扫痕迹清除血污,一番下来,各都丧失斗志。
忙活了盏茶时间,徐世绩观察了一下他们的反应,出声问道:
“你们可知萧铣的手下在何处?”
“知道知道.”
能被钱云秘密带出来的人,自然是他信得过的,晓得他那些勾当。
一人才答,旁边的人为了活命机会,出声抢答:
“冯歌前几日捉拿散布谣言的贼人,围住巴陵帮一处妓楼,萧铣派来城内的领头人很谨慎,察觉有异,便换过一处隐秘居所,距离此地十里左右。”
“能找得出来吗?”
“能。”七八人一齐点头。
徐世绩没有再问,钱云的手下则在忐忑中继续打扫。
不久后门前传来“聿”的一声。
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把缰绳一丢,疾步奔入茶楼,钱云手下一观其面,心中直呼不妙。
来人正是冯歌的亲侄子,冯汉。
也是冯军大营中最核心的几位副将之一,面朝南郡牧场的西城门便由此人把守。
钱将军几次想夺,都无功而返。
自身有本事,加之冯歌的关系,冯汉在竟陵城中也颇有名气。
基本是钱将军必杀名单中的一员。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冯汉一入茶楼,竟谦卑无比,单膝一跪执军中大礼:“公子,冯汉来迟了。”
冯汉却不在意钱云手下的目光。
他连被伏弘与叔叔提点,晓得面前这是何等人物。
“不迟,你有军情我也不留你喝茶,把钱云给冯老将军带回去吧。”
“是!”
军中事务延误不得,冯汉应诺而退。
提着钱云与班善和的脑袋,纵马飞奔
……
残阳如血,照着独霸山庄外的枪戟之林,更增肃杀。
山庄左先锋弓寄凡正驾马阵前,冷冷盯着不远处的大队人马。
独霸山庄这边人手更多,当下集结而来的便有两万人。
冯歌带来的人,勉强破万。
可一观军阵士气,反倒是冯歌这边更胜一筹。
竟陵城中的百姓安稳惯了,因冯歌坚守与飞马牧场的盟约,更得城中百姓支持。
反倒是钱云的种种做法,引人诟病。
“冯歌,你这是要开战吗?!”
弓寄凡大声质问:“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庄主报仇,此地正是方庄主的地界,你带人突袭山庄,可是打算将庄主的基业毁去?”
冯歌哼了声喝道:
“弓先锋,你也是庄主手下亲卫营中的老人,那钱云霸占庄主产业,又凌辱遗孀,可对庄主有半点尊重?你身在亲卫营,庄主对你有恩,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弓寄凡被说到痛处,一时间语塞没能反驳。
冯歌鼓足劲气朝对方军阵大喊:
“诸位兄弟,我们的亲朋多在竟陵,那钱云为一己之私正与萧铣勾结,欲毁我竟陵南郡之盟,大乱一至,全郡厮杀,此举有违庄主之志,诸位兄弟切勿受骗。
请随冯某一道,诛杀乱郡之贼,灭这忘恩负义之徒,为庄主讨回公道!”
弓寄凡听到背后大军多有异动,背后生寒。
他这个左先锋是后来提拔上来的,在军中威望远不及钱云本人。
晓得钱将军不在庄中,这时又急又怕。
双目瞪如铜铃,对冯歌吼道:
“冯歌,你休要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带人攻打山庄,竟还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词。”
“给我放箭.!”
他厉吼一声,弓箭手正犹豫,冯老将军掐断了弓寄凡的话:
“钱云呢?!”
一听钱云二字,那些弓箭手顿时将弓弦一松,四下张望。
“钱云在哪?是否胡说,让他与冯某对峙!”
这般时刻,弓寄凡担心军阵不稳,怎敢说钱云不在:
“钱将军正在庄上,哪愿见你这老贼头!”
忽然,远处马蹄声大响。
有声音从远处传来,起先只看到烟尘,声音还不清晰,骏马渐近,那声音便直钻入耳。
“钱云在此——!钱云在此——!”
弓寄凡大惊失色。
那冯汉左手右手各提一个头颅,边跑边喊:
“钱云勾结梁王萧铣,违背盟约,按方庄主定下的规矩,已斩其首级!”
“从犯班善和,同斩其首~!”
他话罢将班善和的人头丢入独霸山庄大军右阵。
姓班的本就是右先锋。
手下兵士对其再熟悉不过,一看人头,立马有人喊道“正是班先锋”。
弓箭手齐齐收箭,嘈杂声不断响起,军阵已乱。
众人忙朝冯汉手中瞧去,另外一个头颅,正是钱云。
主帅已死,哪里还有士气。
弓寄凡面色惨变,慌张喊道:“你们先害庄主,又害钱将军,兄弟们,速速与我.!”
他说不下去了,冯歌身旁一阵箭雨迅疾射来!
这百根羽箭,全是懂得武功的军中精锐射出。
弓寄凡拨戟成圈,挡了十来箭,却又被七八根箭射穿坠下马来。
冯歌驾马往前,拾起弓寄凡的尸首,再斩其首。
冯汉丢出钱云的头颅,冯歌丢出弓寄凡的头颅。
山庄主帅,左右先锋整整齐齐。
钱云大军中的兵士见状,纷纷丢下兵刃。冯歌的威望本就比钱云高,如今这局面,自然没人再战。
不过,独霸山庄内部爆发了乱子。
一些留在山庄中与钱云密切相关之人,卷起财货,匆忙逃窜。
冯歌派人追杀,又留下几名得力干将,将钱云大军重新收编。
跟着马不停蹄,领人朝城内冲去。
夜色已降。
城西靠竟陵郡城中心的方向,正有数名黑衣汉子领着七八名风尘女子过了巷子,朝一栋外边砌着风火高墙的白房子进。
这些女子都是从城内妓楼春满阁过来的。
入了房舍,穿过多道黑衣看守,在一扇华贵的木门后,融入一场晚宴。
淫荡的笑声渐起。
厅堂灯火辉煌,诸般摆设无不精贵,就连桌上五人用的酒杯都是银制。
上首坐着一名贵介公子,二十三四岁,相貌俊俏,但脸容带点不健康的苍白,他不断招呼几人喝酒,豪迈得很,眼中的狡猾淫色隐藏颇深。
正是将妓院与人口贩卖生意开遍大隋的香家公子,香玉山。
虽然他的身份为人不齿,但有权有势,又极有手段。
还有一个匪号,唤作‘义气山’。
在场另外坐下吃酒的四人,一点不敢小看他。
香玉山对面,正有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一边淫笑一边喝酒,他肌肉僵硬如石,左右手各环抱着一名丰满女人。
香玉山笑问:“包兄,这下你可满意了?”
包让方才抱怨无人陪酒,哪知香玉山早有安排,这时笑眯眯道:
“兄弟心细如发,难怪梁王器重于你。”
“不过这些女子姿色倒也普通,听说香兄弟多有门路,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弄到手,何不让兄弟我开开眼界?”
这包让外号“大力神”,外练成罡到了极高深之境,周身有一层横炼气功罩。
他仗此功在江南闯出偌大名头。
香玉山看他有价值,笑道:“兄弟有令,玉山岂能忽视?”
“等下场再宴,定弄几个中原丰腴美人让包兄一试。”
包让闻言大乐:“香兄弟果然够义气!那冯歌妄想对你不利,等我找到机会,便杀了这个老家伙。”
此言一出,身旁那位满脸凶光,背着锯齿刀的黄脸汉子附和点头。
他苏绰与包让差不多,都在江湖上得罪了很多人,这才投靠萧铣。
有一个亡命徒的匪号。
苏绰谨慎道:“牛郎与解奉哥都死了,我们可不能步他们后尘。”
包让左手边,又高又壮的汉子哑然一笑。
他叫屈无惧,是梁王手下的恶犬,原是肆虐粤东的马贼,因惹怒宋阀的高手,千里追杀下仅他一人孤身逃出。
“整个宋阀一道追杀我,连天刀看着本人的背影也望尘莫及,区区竟陵,哪有能威胁到我的人。”
“这两个家伙没得手就罢,还死在汾川,真是丢脸到家了。”
屈无惧露出不屑与之为伍的神色。
香玉山等人看了,习以为常。
这恶犬本事不小,口气更是大。
宋阀高手将他手下数千马贼杀光,他侥幸逃命,反成了光鲜事。
香玉山没太在意这三个打手喝酒笑闹,看向身旁那位鼻梁高挺,长相英伟的中年汉子。
“许将军,近来独霸山庄东拉西扯,你作何打算?”
那许将军道:“他们在等飞马牧场的确切消息,只要香兄的消息比他们快,我们便有主动。”
“如果李密真的得手,我们就要换一种方式。”
“竟陵郡与飞马牧场所在的南郡乃是两块肥肉,梁王怎么都要吃上一块。”
香玉山听罢,正要再说。
忽又手下闯入厅堂:“公子,蒲山公手下的徐军师来了。”
桌边五人听罢全都停了筷子。
这姓徐的他们见过,是个难缠角色。
“他怎么找到这里?”
“嘿嘿嘿,定然是牧场那边出了状况,否则怎会来寻我们?”
香玉山一摆手:“请他进来。”
“是。”
厅堂众人乃是梁王一系,自然不会全部迎上去,否则岂不是叫梁王落了面子?
不多时,外边传来三道脚步声。
最前方一人,是方才来报信的。
其后跟着的一位,是他们此前见过的徐世绩。
再往后,还有一人.?
包让、苏绰、屈无惧三人正纳闷那人是谁。
忽然发现,
许将军与香玉山竟同时站了起来。
那位许将军,将怀中搂着的女人推到一边,整个厅堂的气氛,仿佛不对劲了。
包让三人皆是高手,岂能察觉不到?
那徐徐走来的青衣公子一脸从容,只左右环顾,不拿正眼瞧他们。
香玉山的心跳陡然加快,窒息感不断传来。
他盯着徐世绩,眼中不可置信之色怎么都藏不住。
“徐军师,蒲山公是什么用意?”
香玉山将“蒲山公”三字咬得极重。
徐世绩没回应这句话,只冷漠道:
“天师已至,你们自行了断,还能得一个体面。”
徐世绩说出这话时,自己都有点不适。
毕竟,他在瓦岗寨这些年,也不曾当着一群高手的面说过这般狂话。
此处以包让凶名最盛,他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
香玉山听罢,背后冒出一股凉气。
他摆出友好笑容,忙道:“天师,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误会。”
周奕盯着这位‘义气山’:“巴陵帮还有你们香家,欠了太多债,我来收债,何来误会。”
香玉山连忙道:“我香家的生意遍布天下,钱财无数,我自愿还债。若天师有意,我香家愿归附天师帐下。”
徐世绩不由侧目看向周奕。
对于有争霸野心的人来说,这是个巨大诱惑。
倘若是密公,已经笑着喊香兄弟坐下了。
“有的债能用钱还,有的债须得用命,你以腌臜手段积攒的金银再多,又有何用?”
香玉山望着这个冷漠青年,只觉头脑中诸多狡诈手段都没了用处。
“杀!来人,杀了他~!”
他连退三步,边退边吼,引得四下全是脚步声。
巴陵帮众正在汇集!
几名妓楼女人吓得朝四周跑去,混乱中传来一声爆喝:
“找死——!”
包让哪受过这等屈辱,怒气勃发之下掀飞饭桌砸向周奕。
他纵身一跃,人藏桌后,已是浑身笼罩了一层练罡气罩,屈无惧、苏绰也随之动手,来人武功甚高,不可错过围攻机会。
周奕一拳击出,桌面以中拳处为核心蛛网一般裂成碎片,木屑与拳风一道冲向大力神包让。
那一层练罡气罩强横无比,竟把木屑格挡在外。
包让气势更壮,可周奕拳势不减,双方拳拳相对,打出一记劲风爆鸣!
一刹那间,使得包让名动一方的横练气功罩像是玻璃一般全数碎裂,挥出去的右拳已是被冰冻起来,整个胳膊都凝了寒冰,身上的衣物被劲气贯透,顺着破碎的罡气罩全数融散。
便是吐出去的那口血,也顺着劲风砸回自己脸上。
“轰~!”
包让撞烂两张高椅,叫香玉山本欲逃跑的身形为之一顿。
这一击在电光石火之间,苏绰与屈无惧大惊失色,可是已没法收招,便要乘着这个空档将强敌逼退,再行逃走之法。
屈无惧使得一对“玄雷轰”大铁锤,强势砸下,威猛无俦。
苏绰的锯齿刀,也是直奔心脉而去。
二人杀机才至,猛不丁有种诡异的空间收紧之感,登时气力生阻,周奕却在此时,左右手各按在屈无惧的玄雷轰锤面上,朝两侧一拨。
屈无惧吃到一股巨力,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招架!
双手大锤,不受控制朝两边摆去。
右手的大锤轮转,把一旁苏绰的胸口砸出一个大坑,左手大锤脱力飞向远处。
他双臂横张,空门打开。
周奕脚上带风,一脚蹬其下巴,屈无惧惨叫声也发不出,整个人顺劲飞空撞烂屋顶,头卡在瓦架上,身体不住摇晃,宛如屋顶上的吊死鬼。
三位高手死得太快,只在一个照面工夫,又有徐世绩拦路。
许将军与香玉山,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
屋外那群穿黑衣的巴陵帮众,原本听到香玉山呼喊,气势汹汹提刀上前。
此时围到门口,正好看到包让、屈无惧、苏绰这三人的惨状。
众人都晓得三人大名,各都被吓得连连后退。
胆小之人,已是惊呼乱喊,狼狈朝外逃去。
可到了外边,又是一场打杀。
周奕除了三害之后,拾起屈无惧掉落的大铁锤,像是拿一片羽毛般轻飘飘提在手中。
香玉山面色刷白,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天师饶我一命,我香家世代给您当牛做马!”
他跪行两步,哀求中不断磕头,像是要触发人心中对弱者的同情。若叫敌手生出一丝怜悯,他便多一丝苟命机会。
“你这么一个只会欺凌弱小,贩卖女子的畜生,有什么脸面求饶?”
香玉山低着头,像是没看到周奕手中随时要他性命的大锤。
周奕却不啰嗦,对着他一锤落下。
锤势甚烈,却被他刻意控制了速度。
香玉山一听风声,立马双腿齐蹬,后仰去躲,双目全是狠辣之色,左右手甩出一片带着乌光的暗器!
周奕的大锤砸下,仅是劲风便将暗器带偏。
他忽然提速,叫香玉山没法躲全。
大锤落下,在其裆下轰然一击。
“呃啊——!!”
那随之而来的歇斯底里的惨叫,叫一旁的徐世绩头皮一紧。
这一锤不是武功被废,而是将这香家妓楼公子的武功化成齑粉。
“好!”
许将军叫了一声彩:“这姓香的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天师这一下,真是解恨,大快人心!”
周奕看了他一眼,又抡锤一砸。
这一锤砸在了痛晕的香玉山胸口上,顿时留下一个大坑,把这最恶心之人彻底了账。
“你把他的头割下来,叫人给香家寄过去。”
周奕冲徐世绩淡淡道:
“旁人家的女儿走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我却将他的脑袋给香家送回去,让他们多些宽慰。”
“是。”
徐世绩应了一声,他看了看地上的香家公子,又看向周奕。
心中发现他与密公更多不同之处。
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内心深处,忽然生起许多本能的认同之感。
这时,那许将军又道:
“香家必然感恩戴德,天师宽厚仁慈,世所罕见。”
周奕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你的胆气倒是比他们足。”
“天师谬赞,许某也怕死得很,但面对天师这样的人物,怕也无用,不如坦诚一些。”
“萧铣可保不住你。”
许将军闻言拱手道,“许某虽是萧铣部下,却另有身份。”
“哦?”
许将军直言道:“我来自漠北,不仅效力于颉利大可汗,还与大明尊教有莫大关联,天师留着我,也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周奕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
这家伙说的不错,他确实有点用。
不过
周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许玄彻,曾是岳州旅帅,当下在萧铣帐下领五千军,天师”
许玄彻说到此处,只觉浑身剧震,一记重脚在其反应不及时,将他踹飞砸塌厅堂木壁!
“你你.”
他“你”了几声,死不瞑目。
正在捣鼓香玉山尸首的徐世绩露出惊讶之色。
“天师为何杀他?”
他站起身来,不解问道:“此人控制萧铣大军,又能得知草原消息,岂不大有作用?”
“你说得没错,他有作用,但是更该死。”
周奕望着房顶上摇晃的屈无惧,露出追忆之色:
“早年我还在雍丘夫子山上,曾有个叫匡晖的人上山杀我道场中人,他是梁王手下,更是许玄彻的门人。此人欠我巨债,自当杀之。”
徐世绩瞳孔放大,心中直呼记仇。
又有些庆幸,看来自己能还债还是赚了大便宜。
今晚已经遇上两位,有债没法还之人。
又叮嘱自己,要多多赚取功劳,好为自己与落雁谋一条生路。
‘落雁啊,你可知道,徐某已在千里之外为你殚精竭虑’
一时间,心有戚戚焉。
他看向荥阳方向,忽又问:“梁王怎会在那时候找上夫子山的?”
“萧铣是看中了太平道承,只是当时那匡晖的手段,不像是上山谈事的,反倒像是来寻仇。当时我还疑惑,现在才算拨开云雾。”
周奕目光清明:
“那匡晖是这许玄彻的门人,许玄彻又与大明尊教有关,若太平道入了萧铣的地盘,一旦发展起来,必然与大明尊教的后手相敌对。与其未来有道统之争,不如趁早破坏。”
徐世绩恍然大悟,心中多有感慨。
若论天师债,萧铣还在前。
梁王你真会挑对头,眼光不比密公逊色。
快速处理好香玉山的人头,徐世绩告罪一声,出去砍杀巴陵帮贼贩去了。
这一晚上,也不用周奕再操心。
徐世绩领人直扑许玄彻的驻军之地,配合冯歌的人手把这伙人吃个干净,消除了竟陵郡城最后的隐患。
混乱许久的郡城,终于平静。
翌日,午后。
周奕又一次被请入冯军大营。
冯老将军走出帅帐,与副将蒲勤、幕僚伏弘、冯汉等人一道相迎。
冯歌没有避讳,这一幕,四周大批军士都瞧见了。
并且,他也是改了称谓。
“大都督!”
“冯将军。”
冯歌双手抱拳,正要作礼,被周奕一把扶住,笑着拉他朝帅帐中去。
军中重要成员,全都跟了上来。
“幸得大都督相助,才能灭钱云、退萧铣,叫我竟陵郡歇止兵乱,重得往日安宁。”
冯歌又道:“我已命人在城中宣讲,叫竟陵百姓知晓大都督恩德。”
“主要是将士在拼杀,我倒没有做太多。”
“欸,大都督莫要谦虚,冯某已知晓大都督在两郡之地的壮举。”
“不错。”
这时周奕身旁的大执事梁治站了出来,朗声说道:
“我牧场此次也陷入巨大危机,正是大都督出手,助我们灭掉祸乱四方的四大寇、八十一位头领大贼,以及数万贼众!
连漠北入侵至中土的强横沙盗,也尽数覆灭。”
周围也有人头一次听到这消息,既觉震撼,又无比欣喜。
梁治说话时,时不时看向冯歌。
那意思冯歌岂能不懂?
若上一次陈瑞阳的态度还不清楚,梁治能表达的东西可就多了。
他是牧场大执事,直接听令于场主。
叫周奕感觉意外的是,梁治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
“冯将军,此信是我家场主亲笔,事关两郡安稳,还请一观。”
冯歌拿起了叫周奕也好奇的信,他也不知道梁治还携带场主字书。
冯老将军拆开一看。
信并不长,几下就看完了。
他的眼神没有多大变化,显是早有洞察。
冯歌是个干脆人,这一桩桩事情经历下来,已明白竟陵何去何从。
这时想到已故的方泽滔,便说道:
“大都督,你可知方庄主在故去时,留下了什么遗志?”
周奕摇头:“我虽派人与方庄主交流,却无缘一见。”
冯歌道:“庄主集募兵将,却对周遭无犯,只是拒贼于外,守一方安宁,他希望竟陵能一直安稳下去。”
“不错,”方庄主的幕僚伏弘抚着胡须,“所以庄主也留了话,谁有能力平竟陵之乱,谁便接管此郡,成为新的独霸庄主。”
冯歌朝伏弘望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跟着,他将桌案上的灰色小包裹取来,单膝一跪,双手呈递:
“竟陵之印信皆在其内,从今日始,大都督便是竟陵之主!”
伏弘、冯汉等人有样学样。
其余将领哪里还能不懂,紧随而拜。
“请大都督掌印!”
众皆齐呼!
周奕也不必推拒,徐世绩很贴心地上前,将印信包裹转到周奕手中,随后退去,一道参拜。
周奕拿着印信,连将几位将军扶起。
竟陵城,这时已是完成了权利交接.
大帐中的情况很快散播到军营中,议论声在各处响起。
从之前冯歌喊出“大都督”开始,这议论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此刻确认了这位大都督的身份,正是纵横江淮的那一位!
当下,军中兵卒更多的乃是振奋之情。
方庄主死后众人的心总是忐忑,这下总算是安心了。
论及当世雄主,又有谁能在这位大都督之上?
加之竟陵、南郡这两郡之地的平乱细节传开,冯歌的决定,无疑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
周奕又在竟陵城待了三天。
期间在军营,城内露了不少次脸。
又在冯歌的带领下去到独霸山庄,那位方庄主的娇妾看到又来一位‘庄主’,本来揪心,一见周奕,反倒窃喜。
不过,周奕没有魏武遗风。
只叫冯老将军妥善安置方泽滔的遗孀与后人,之后给老方上了一炷香。
谢过他这份基业.
“伏军师,你我曾经见过?”
“没有。”
屈无惧头悬屋顶第五日。
周奕骑马走向城西。
伏弘在一旁,面带笑容:“只是在下此前听过天师的名号,做了不少了解。”
周奕看了这老人一眼。
他又道:“伏某还有一位朋友,他便是虚行之,在天师来竟陵以前,我便得了虚行之的书信。”
“不过,那时方庄主还在世,我没作回应。”
说到此节,周奕已是明白。
“我可能久不在竟陵,此处还要劳烦两位照料。”
冯歌与伏弘一道抱拳:“领命!”
周奕笑着与他们告别,拍马朝着飞马牧场而去。
城门口,冯歌望着人影消失,才对伏弘道:
“伏兄,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怎又冒出个虚行之来。”
伏弘那消瘦的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那不算瞒,我可没做背恩弃义之事。
而且,你瞧瞧,我给竟陵选的这位新主公,可有哪里不好?”
冯歌摇头:“这倒是挑不出毛病来。
他贴了榜文,似是将清流之策搬到了竟陵,要我们更为百姓着想,方庄主,也不及他宽厚仁德。”
伏弘笑意更甚:“既得仁主,你老冯还有什么好与我抱怨的?”
“罢了罢了,”冯歌连连摆手,“你往后莫要再瞒我就是。”
“好,那我便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哦?”
伏弘低声道:“这位很喜欢你治的鸡汤,老冯,你当把这份手艺传下去。冯汉那小子就不错,可让他作传人,教他治鸡要术。”
冯歌一惊,摸着下巴道:“竟有此事.?”
……
《太平本纪》:
“大业十二年季夏,周天师靖寇竟陵。
偶遇冯歌老将军,啖其烹雉,大异之,鲜润入髓,思之不忘。
后冯歌授庖技于侄汉,惜乎汉资钝,未得其髓。
然汉之子“坤”,夙秉叔祖之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其羹鼎沸,香盈闾巷,食者心畅神怡,恍闻郢中遗韵,欲操楚歌以和。
坤遂承绝艺,弘其家声,名倾九州,天师赞之,曰“郢中坤汤”,为灶中七望之一。”
……
“天师已得竟陵,接下来如何安排徐某?”
飞马牧场之东,徐世绩问道。
周奕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回牧场了,我给你两个选择。”
“天师请讲。”
“第一,如果你心念瓦岗寨,就请返回李密身边。”
“第二,如果你诚心为我办事,就去江淮寻虚行之。”
徐世绩有惶恐、有疑惑:“天师为何又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
周奕道:
“得你之助,这次竟陵城的事很顺利。你起先跟着翟让,与我太平道并无瓜葛,此次在牧场作乱,可平息竟陵,也算给牧场解了麻烦。原本不能功过相抵,但是”
“懋功啊,因为你是个人才。”
周奕笑了笑:“我总有些惜才之心,便算你身上的债免了。”
“你现在是个自由人,重新做个选择吧。”
徐世绩感叹一声,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天师,我朝江淮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