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龙头最重安稳,南阳许久没像现下这般动乱。”
陈老谋不禁多瞄了一眼正慢悠悠喝茶的某天师,脑中闪过从雍丘至南阳的诸多乱事。
这位来南阳郡,真不算久.
念及此,眼角皱纹不禁抽跳。
“陈老请继续说。”
“嗯,”陈老谋望向城门方向,“郡城防务由八大势力按月轮值,今次没到南阳帮,杨镇却派他的人插手城防。”
“可见要阻断暗流。”
“若他真下决心,动以威望,足可慑服各大势力,这一郡之地,没有什么事是他办不成的。”
杨镇能调动数万人马,且多是宗派武人,与他硬碰硬得掂量掂量。
大龙头手握一件大杀器,这身份可不是说笑的。
“陈老言下之意,此前有过先例?”
“正是,”陈老谋回忆几息,“城中本有老君观旧址,一连开设多家,香火大旺,却暗犯恶事,意图破坏城内各大势力联盟,杨镇雷厉风行,一夜之间拔除分观十余座。”
“故而城中道观,多有荒弃。”
老君观.
那是魔门两派六道中的真传道。
周奕思量一番:“照陈老的说法,杨大龙头若是调查到底,我便是去杀了巴陵帮三大害虫也无济于事。”
“诶,此一时彼一时。”
陈老谋道:“杨镇的年岁也大了,手段不及当年果断。”
“天师既与天魁派交好,只要吕掌门一句话,卧龙岗上的偏野之观南阳帮岂会费劲去查?这城内杨镇最信任的人除了帮内左膀右臂,唯有吕重。”
见到周奕面露迟疑。
陈老谋先问:“要利用吕重老师,故而天师心有愧疚?”
“嗬嗬,”他夸张道,“天魁派这下可赚大了。”
周奕又喝了口茶水:“巴陵帮那事,为何挑在此时?”
陈老谋正色:
“巴陵帮勾结了阳兴会与湍江派,这两家是天魁派的对头,药材生意乃是湍江派的大项,你的人若要做小本买卖,他们看不上,但曹家的药材生意可不小。”
“湍江派会派人调查,那巴陵帮的视线就会盯上来,总管中原情报的三大管事只要不傻,多半能猜到天师身上。”
“当下南阳生乱,正好浑水摸鱼。”
陈老谋瞧见周奕沉声,歇话等了几秒,这才问:
“天师意下如何?”
周奕轻叩瓷盏:“我在山中待了一段时间闷得慌,正差个地方听听曲。”
“这销金楼的曲子怎么样?”
陈老谋道:“还凑合吧,寻常曲调有些艳俗,却能找些新鲜,比如西域的龟兹乐、疏勒乐什么的,天师自个去听就知道了。”
“相比于江南水乡的清商乐,还是颇有差距。”
“运河水,浪花高,杨广行舟过此桥呵呵。”
他又是嘲讽,却又很懂。
周奕不再叙话:“陈老,三日后我来找你。”
陈老谋应道:“恭候大驾。”
梅坞巷口,陈老谋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藏着疑惑。
若说现在的杨大龙头做事迟疑。
那眼前这位就果断过头了。
根据巨鲲帮所知的消息,这位身藏多少伟力,其实模糊不清。
想在销金楼杀人,再安然远遁,绝非等闲人能办到。
陈老谋心中的期待越来越甚.
周奕出了鲲帮分舵,转道便寻到曹府落点。
负责南阳一应事务的总管事名叫曹承贤,他是曹家二郎的堂哥,办事较为稳妥。
之前负责做淮阳郡的生意。
新店铺置在城东位置,不远处连着三家武馆,位置很好。
周奕在此没耽搁,只向曹承贤求证。
看看陈老谋有没有玩虚的。
印象中这老头挺靠谱,他身后的帮主云玉真反倒靠不住。
曹家能把生意做大,自然有一套。
周奕才一问起,曹承贤依话回过之后就递来一封信函。
其中囊括曹家收集到的南阳郡药材生意脉络。
从最源头的登山采药工、药农,再到管理一大片药材地盘的山主、山把头。
往下寻到南阳,果然牵扯到湍江派。
还好,陈老头没有撒谎。
巨鲲帮现在有大用,城内有他们等于多出很多双专业且挑剔的眼睛,互利互惠合作下去,对两家都好。
销金楼在城西,出了城西便是卧龙岗方向。
沿着那条销金楼所在的通宝街绕来绕去,扮作吃吃喝喝的模样把点踩好,直至城墙边沿。
来回巡游几遍,周奕已经吃撑。
摸清地形,目光从那栋灯火辉煌的花楼掠过,转身而去。
在此地要谨慎一些,毕竟对方是搞情报的,兴许一些路边摊贩就是巴陵帮的人
三日后,申酉之交。
梅坞巷茶铺中走出一个蜡黄脸男人,眉宇间含着三分凶戾之气,他若笑起来容易让人觉得虚伪。
混江湖的老油子不少就是这样的。
他着一身寻常武人的粗布衣裳,腰间悬着一具劣质长剑,估计是随手从哪个小作坊购置的。
稍稍引人注意的恐怕只有那两束从耳前垂下的鬓发。
夜风一吹,两鬓飘飘,若他手按长剑。
江湖剑客的姿态倒是分毫不差。
“还有这个。”
陈老谋丢出一物,那黄脸汉子伸手接住。
他压着嗓音说话,语气带着一丝丁大帝的坟场画风:“做何用?”
“湍江派的身份牌子,从一个死人身上得到的。湍江派罗长寿的儿子喜欢去青楼,也许你能用的上。”
陈老谋见他收下,叮嘱一句:“你出手时可要悠着点,那地方人多眼杂,保不齐就有人认出你的武功路数。”
黄脸汉子阴恻恻一笑:“那可正好。”
陈老谋一愣。
那汉子转身便走,却传来一段差点叫他栽跟头的话:
“销金楼里砍人头,老子就叫陈老谋。除虫灭害没理由,管事人头当皮球。”
“嘿嘿嘿——”
一串邪恶坏笑声。
茶铺中的开锁老人笑叹:“非人哉,非人哉”
……
南阳郡的骤雨才歇一日,天没放晴。
酉时三刻,天色阴沉。
销金楼早把檐前一圈琉璃灯点亮,阵阵胭脂香从雕花槅扇间溢出。
晚雾薄薄,就似美人身上的轻纱。
远远瞧去,窗纸上多有婀娜剪影跑来跑去,后面像是还有人在追逐嬉笑。
谁都知晓里面是干什么的。
虽说也有不少清倌人引来文人骚客,但多数人还是奔着欲望来的。
人间刮骨刀,越刮骨越痒。
一连排挂上灯笼的香楼全是销金楼的产业,这栋南阳销金窝,除了艳粉俗气,隔壁还安置有赌坊当铺。
任凭你有多少身家,多少精力,全都能榨个干净。
“啊哟~!”
销金楼前,一位徐娘半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从门内迎出。
干她们这一行眼睛尖得很。
看看衣着气度,神态谈吐,就大概晓得你口袋里有几个子。
但这一次,老鸨却是看都不用看了。
眼眶中那一双眼珠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自动锁定着黄脸汉子抛起又落入掌心的金子。
这人穿着俗气,如此露富,定是近来发了横财。
此类江湖人颇为常见。
往往膨胀至极,却又最容易从他们口袋中掏金掏银。
“这位贵爷面生得很,可是首趟来这儿寻乐子?”
黄脸汉子道:“怎么?面生就不欢迎?”
“哪能啊,”老鸨笑脸如花,“只怪奴家不晓得您甚么喜好,怕叫错了姑娘惹您埋怨,岂不坏了兴致?”
黄脸汉子笑道:
“那也简单,我从江南至此,一路折枝折花,听说这销金楼大有名气,便想瞧瞧是否为真。”
“我可是来找大乐子的,俗粉俗艳,入不得我的眼。”
老鸨朝黄脸汉子眼圈一瞧,果然隐隐发黑发皱。
此乃欢快过甚之表象。
“不晓得贵爷要多大的乐子?”
老鸨试探一问。
那黄脸汉子从怀中又摸出黄澄澄的金子,叫她眼睛一直。
“最好的姑娘,配上最好的酒。”
“贵爷,请您登三楼!”
老鸨在前引路,一路喊着‘让一让,让一让’,在喧闹至极的香楼中叫身后贵客一路顺畅。
周奕放眼一望,有些惊叹于巴陵帮的财力。
楼中木梯相连,四方通贯,绢灯处处,艳调频弹。
香楼中央是个台面,被一大圈高挑着的琉璃灯笼罩,让人一进门就移不开目光。
几名舞娘在此跳采莲曲,中间是个身材火辣的胡姬,正大秀艳舞。
一楼二楼围了好多看客。
随着老鸨,周奕直登三楼。
这里远比一楼二楼雅静,销金楼的三位管事在更往上的四楼,那里是巴陵帮会客谈生意的地方。
外人不得进入。
有多名黑衣汉子手持兵刃,在上方巡逻。
若有人从楼梯闯上去,绝瞒不过他们。
“您看不上庸脂俗粉,要寻最好的姑娘,那便只有清倌人。”
“您能打动她们,靠才学武功也好,好金银财宝也罢,那都是缘分。”
“否则便只能喝酒聊天,听听弹唱。”
老鸨笑道:“倘若姑娘不愿与您同席共枕,贵爷切莫惹些不快之事。”
“放心,我懂规矩。”
周奕见老鸨沉默不语,登时将手上的金子扔出一锭,这就相当于砸出去十几匹绢。
老鸨精明得很,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才喜气洋洋领着周奕进入一间静室。
此间静室上方,便是巴陵帮三大管事所在。
室内窗扉半开,弥散着淡淡香气。
老鸨朝周奕一笑便离开了,转过脸时看了看手上的金子,低声暗骂。
方才她瞧见三锭金子,这是最小的。
还以为有多阔气呢。
这室内倒是雅致,中央一张小桌子上摆着精致酒器,一旁紫檀木案上,端砚里余墨未干,铺开半卷画纸。
往前便是罗帷,后方倩影半遮半掩,给人一种朦胧美感。
周奕将矮榻旁的毯子拽了过来,不与那清倌人说话。
只半躺在那里,闭目养神。
初初时,罗帷帐内的女子还以为周奕是欲擒故纵。
于是她也不说话。
可逐渐发现不对劲,这客人似乎是来对着她睡觉的,一动也不动。
隔着帷帐,她也看不清外边那人的脸。
只瞧他身形,感觉不会是个样貌很差的人。
也许会是个俊俏小郎君。
不过,能来这种地方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又过去一盏茶时间,外边那人还是不动。
这一下,当真把她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掀开罗帷朝外边一瞧,赶忙将其放下,心中大失所望。
这黄脸汉子,又丑又凶。
没有半分像良善好人。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因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
“姑娘,会奏曲吗?”
忽然一道声音传入耳畔,她随口应了一句:“自然会。”
“给我弹一曲吧。”
听了这话,她愣了一下。
按照楼里面的规矩,弹不弹曲要看她的心情,能聊到一起的才会赠予曲目。
可是她却没拒绝。
这黄脸汉子长得难看,声音不好听,可是
他话语中没有半分轻佻,听起来很舒服。
正是感受到了这一点点难得的尊重,她没有拒绝。
于是拨动琴弦,低声唱着: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
这是杨广当年奉诏巡抚东南时所作。
那时被立为太子,故而咏出这浪漫诗篇《春江花月夜》。
巴陵帮奉承杨广,每一家青楼中的曲艺大家们,都必须会这曲目。
房内的清倌人颇有功底,唱调丽而不艳,柔而不淫,有雅语之气。
她咏唱完,没得到评价。
外边的黄脸男人又不说话了,这一沉默,又是许久。
她并不知道周奕的目的。
却晓得自己碰见了怪客,不知什么情绪作怪,竟让她将罗帷一掀,坐在了放置酒器的桌案前。
伸手准备倒酒。
忽然发现黄脸汉子睁眼看了自己一眼,接着又闭合双目。
“不必倒酒,除非你自己想喝。”
女子放下酒壶:“奴家叫沈巧兰,称巧兰便好,不知官人怎么称呼?”
“不记得了,我行走江湖很少用名字。”
“这话也太过敷衍。”
“其实敷衍一些才好,你不用在我身上费神,可以得歇一时,我看你端砚中的墨没干,画只一半,你可以继续画你的画。”
沈巧兰微微一呆,视线从画上转回:“官人真不用我理会?”
“不用。”
“你不给春姨银两,是进不得这件房的,这银两岂不是白花了?”
她问罢又听黄脸汉子道:
“所以方才叫你给我奏过一曲,曲调之艺没法估量价值,买贵买贱只在个人心意。”
“嗯,我与许多客人说过话从未见过官人这样的,但觉得你谈吐不凡,非是寻常江湖人能有。”
黄脸汉子皮笑肉不笑,并不应话。
沈巧兰却追问:“官人打哪里来的?”
黄脸汉子道:“很北边。”
沈巧兰花容带笑,口音转变为家乡话:“又骗人,我祖籍就在燕赵之地,那里往北往南,都不是你这口吻。”
周奕瞧着眼前青春秀美的女子:
“你是怎么来此的?”
她听罢神色瞬间暗淡,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到:“情非得已。”
周奕不必再触及她的伤心事。
巴陵帮是个什么玩意,他太清楚了。
“可曾想过离开此地?”
沈巧兰无奈道:“赎身需一笔巨大花销,少有人付得起,更别说遇见心怡之人。再过几年,青春凋零,便连清倌人也做不了。”
她话罢忽然说道:
“我感觉你是个很特殊的人,心中有种冲动,如果你为我赎身的话,我愿意和你走。”
周奕赶紧摇头:“我无能为力,但你可以自己逃走。”
“逃不走的。”
沈巧兰带着绝望:“有人逃过,下场如何凄惨你难以想象,没有管事允许,休想踏出销金楼。”
她抬手朝眼角擦了擦。
“你这人好邪门,不知为何我突然对你敞开心扉,这话是绝不能往外说的。”
“你就当没听见吧,我再给你唱一曲。”
话罢又走入罗帷帐中,拨动琴弦。
这一次,她唱的是涉江采芙蓉。
周奕听到了那句“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房间内。
女子吟诵拨弦伤感至极,如泣如诉,可那黄脸汉子就像是天下间最无情之人。
他无动于衷。
女子的声音越伤感,他反倒越冰冷。
接着又闭上双目,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大半个时辰后,入了夜。
销金楼更为热闹,楼下的哄笑声一刻不停。
周奕本打算深夜再行动,稳妥起见可以先杀一个,给巴陵帮找点事干。
当然,若能一劳永逸把着三个管事都杀掉,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
外边的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咚咚咚~~”
人数还不少,又听到有老鸨讨好的声音:
“少掌门,大管事正等着您呢。”
“少会主,您也在!快请快请~~”
楼梯那边传来一阵笑声,接着噔噔噔上了楼,脚步声响过头顶。
周奕静听。
这一下,他已确定了那大管事的位置。
沈巧兰的琴声才停下,忽听周奕问:
“那少掌门是湍江派的吗?”
沈巧兰露出厌恶之色:“是。”
“他很惹人厌?”
沈巧兰又出了罗帷,瞧着黄脸汉子,还是开了口:
“这人是个色中饿鬼,害了好些女子清白,我听旁人说,他还练了什么采阴补阳的邪门武功。”
“有姑娘被他折腾得惨,大家对他恨之怕之,却又不敢得罪。”
她只觉一股无力感袭遍全身,轻叹一句:
“这世道就是这样,没人能够改变。”
房间内陷入沉默.
“你还是找机会跑吧。”
沈巧兰忽然又听了这话。
她依旧摇头,不再与周奕解释。
不多时,她发现黄脸汉子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就是小半个时辰。
夜色正浓,四楼热闹起来,想来是在喝酒吃饭。
楼梯处时不时传来噔噔噔的声音。
沈巧兰惊觉,那闭目的黄脸汉子忽然睁眼。
这一瞬间,她像是看见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眼神。
甚至,这样一双眸子配上他的黄脸,存在着深深的割裂感。
黄脸汉子站了起来。
沈巧兰道:
“虽然时辰已到,但是我没赶你,你可以一直待下去。这是楼里面的规矩,鸨母不会赶你走。”
黄脸汉子道:“原来我的魅力这样大。”
沈巧兰摇头:“说实话你的长相非常一般,没有任何吸引我的地方,但是你很独特。分明是个谎话连篇的人,却让我感觉到你很真诚”
“错了,”黄脸汉子打断她的话,“并非我真诚,是你的心太细腻。”
“我去个茅房。”
周奕尿遁出了房间,他目光朝四楼斜撇。
看到有众多人手在站岗守护,这些人分守各处,显是来自三个势力。
黑衣服的是巴陵帮,剩下两个杂乱的应该是湍江派与阳兴会。
之前听到“少会主”三字。
八大势力中唯有阳兴会带“会”字。
此际势力越杂,周奕反倒越欣喜。
倘若只有巴陵帮,那么想登四楼,必被盘问。
就在这时
二楼梯处有人端着个精致的木托盘上来,内有果品糕点,还有一壶酒。
他心下一动。
好,这是巴陵帮的人!
把湍江派的身份木牌带在身上,三步并两步抢下楼去,边走边喊:
“诶诶诶!怎么这么慢!”
“叫我家少掌门等了好久!”
负责端盘子的帮众身形顿住,正寻思我也没慢呀?
他一愣神间,只见一道手影闪过,自个手上的托盘已被那黄脸汉子抄了过去。
此乃仙鹤手。
是周奕空手夺兵刃的独门手段!
这端盘子的家伙武艺平平,怎能吃得消这等招法。
那帮众正待叫喊,周奕朝他一瞪:
“我来送!你磨磨蹭蹭,坏了我家少掌门的兴致,拿你与猪配种!”
“你!”
巴陵帮众扫过周奕的腰牌,见他不理会自己直接朝四楼去,只好返回楼下。
因为大管事提前有过交代,不能得罪客人。
只能一边走一边骂:
“妈了个巴子的,湍江派有什么了不起的。”
“呸!”
上到四楼拐角,这时两位神情机警的巴陵帮众看了过来。
周奕昂首挺胸,朝其中一人招了招手。
那人看到周奕的腰牌。
“什么事?”他上前挤出一个笑容。
周奕道:“我家少掌门刚刚有没有吩咐说要多上果酒?他若说了,我赶紧去取来。”
他声音很低,几乎就在巴陵帮众耳边。
巴陵帮的汉子会意。
原来是怕办错事。
他笑道:“没有,只说要一壶东汉张衡喝过的本地九酝甘醴。”
“多谢。”
周奕抱谢一声,他主动发问,两名巴陵帮众反倒不奇怪为何送东西上来的是湍江派的人。
只当是宴厅里面的人特意吩咐过。
周奕往前走时,一拽衣角挡住腰牌。
湍江派的人自然瞧不见。
方才周奕与巴陵帮的汉子耳语,湍江派与阳兴会的人只当他是销金楼的人,更不会去过问。
周奕低头冷笑,光明正大入了宴会所在的巨大厅房。
琉璃灯盏点亮各处,酒会正酣。
跨入门槛一瞬间,他将湍江派的腰牌取了下来。
三大势力汇合在一起,不可能将对方大大小小的人物都熟悉一遍。
所以,一个端盘子进来的小角色,根本不能引起关注。
周奕一眼就认出了湍江派的少掌门。
罗荣太。
那一身花里胡哨的公子哥打扮,以及那狭长阴毒的双目。
才进南阳,就被这家伙拦路。
好一头拦路猫,又见面了。
周奕眼睛扫过席面,上手主座三位黑衣人,定是那三大害虫。
与害虫在一起的,这一桌人没有一个好货。
“倒酒!”
周奕才将果品糕点放在两盘鸡鸭旁边,罗荣太便发兴呼喝。
“罗少好兴致,哈哈哈!”
最上首身材高大的大管事笑道:“倒酒,快给少掌门倒酒!”
周奕顺手拿起酒壶,给罗荣太满上一杯。
罗荣太淫笑道:
“你家的头牌清倌人一直不买我的帐,今次大管事开了金口,罗某想到能好好耍玩,心中自然高兴。”
那大管事连连摆手:“这算不得什么。”
他看向罗荣太,又看向另外一位年轻人,也就是那阳兴会少会主:“本帮能在南阳从容行事,可是多依仗两位。”
“休说什么清倌人,无论少掌门想玩什么样的,我们也要想办法搞来。”
“哈哈,”罗荣太淫笑道,“要得,要得,再干一杯。”
“好,干!”
另外两位管事也举杯。
周奕朝巴陵帮三大管事靠近,依次为三人添酒。
跟着陪侍在一旁。
宴桌周围还站了一圈人,看了他一眼也没在意。
趁此兴致,大家站起一齐举杯。
一位巴陵帮众眨了眨眼睛,接着二目一瞪,看到了不得了的画面。
大管事身边,那倒酒之人不着痕迹把酒壶往下一拉,手搭在腰间长剑上。
他看到这一幕时,销金楼大管事,正在仰头喝酒。
这时正是酒宴最热烈的时刻,
美酒飘香,蛇笑鼠乐,蜜意畅欢
酒水顺着喉头咕嘟咕嘟滚下。
就在这畅快至极时刻.
忽然!
凔————
一道快捷无伦的拔剑声突兀响起,宴厅中的欢快气氛就像是一面镜子被突然击碎!
刺啦刺啦碎裂的镜面中,倒映出诡异阴森的画面来。
那大管事仰头喝酒将自己粗肥肉多的脖子全部露了出来。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芒!
那是一柄剑,冒着诡异的黑气,如一道黑色的罡风,迎面吹至。
这一剑很快,
所以耳朵听到了悦耳诡异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摇响铃铛,黑色的风吹得人好冷。
灵魂都打了一个寒颤。
而南阳的黄酒九酝甘醴有着暖心暖肺的效果。
可是,
大管事最后的感觉是.肚子中的暖意戛然而止了。
这才发现,喉咙被人割出一个大口子。
喝下去的黄酒沾着血,没机会入肚,哗啦啦洒出。
就像周奕给他倒酒一样,大管事现在也敬周奕一杯,可惜周奕不卖他面子,绝不会拿酒盏去接。
“啊~!!”
这一道声音不是大管事发出的,而是周奕身边的二管事。
他一剑给大管事割喉之后,平剑削掉了二管事的脑袋。
二管事的个头最高,脖子像是伸出头的乌龟,以前外出抓女人时,他脖子长,有视野优势。
可现在,周奕割他的脑袋,甚至不需要准头。
这一剑削过,周奕很不满意,如果剑再快一点,这声喊叫会憋在心里。
“你是什么——!”
三管事惊吼大叫,宴厅乱做一团。
他“人”字没有出口,那魔气腾腾的剑,已是劈头压来。
三管事腰间有双刀,可事发突然,只能用熟练的右手拔出左腰短刀,一刀朝那魔气森森的长剑架去。
然而.
那诡异剑影一飘,他的短刀砍在了空气上。
登时浑身血液回震,满是用力不尽之感。
只这一下滞涩,胸口便一痛,心脉已被刺穿,后背一股血液迸出,将那边的罗荣太打得满脸血污。
这时短刀掉落,周奕一掌击去。
“嗤~!!”
那短刀受力急飞,直刺被血迷了眼睛的罗荣太。
“少掌门!”
湍江派一名高手骇然大叫,双手拖住少掌门,将他朝侧边一拽。
他反应够快,救了罗荣太一命。
可是陡然抬高了罗荣太的身体,那短刀从其胯下飞过。
“啪”一声响。
罗少掌门的家伙事被劲气绞烂,碎了一裤头,骚臭味扑鼻而来。
他顾不上脸上血污,双手朝胯下一捂,没了,没了!
罗荣太仰头发出凄惨嚎叫!
那声音响彻整个销金楼,有着多数女子才有的尖锐穿透力。
一旁的湍江派高手可顾不了那么多,保住他的小命已经不错。
“大管事!二管事!”
“杀!”
“杀了他!”
“……”
站在四周的人齐齐拔出兵刃,周奕一脚踢出二管事头颅,逼退了最前方那个拿刀之人。
二管事的头颅正好砸在围栏上,坠入三楼。
处于三楼的沈巧兰听到外面的动静,出门查探。
她看到迎黄脸汉子上来的老鸨春姨,春姨正发出惊叫,将砸在自己脸上的头颅推了出去。
沈巧兰目瞪口呆,立时认出那是二管事。
“啊~!!!”
这时一声惨叫从四楼传来。
跟着便是咔咔断裂之声!
四楼的木栏撞烂,一个巴陵帮的汉子与断裂的栏杆一道坠入一楼。
还在跳“采莲曲”的舞娘们四散而躲,妖娆的胡姬吓得花容失色。
销金楼已然大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