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的另一面,乃是阴府福地-槐连古城,此城巍然万丈,连绵建筑中浮屠青砖迭砌,斗角飞檐,雕五鬼,挂灵幡,古朴青苍的着色,充满着千百载前的苍莽气息。
如此磅礴的古城,此刻却是千疮百孔,大片的阴府坍塌,中央更是一道连绵十数里巨大裂谷,几将这座鬼城一分为二。
裂谷左右,余火未熄,横七竖八的云梯驾在那深裂之上,两侧还有鬼兵披甲收拾着战场……
黎卿等人西行,须得先入那西府拜会鬼君-渔六郎。
这六郎鬼在天都各地皆有事迹传扬,江南有位王六郎,醉酒落水沉沦化鬼,平素水鬼杀人是为替死,然而王六郎却是因三魂清明,实不忍害人,反而屡屡相助渔民以及落水之人,因功德得封祭祀,作商水鬼神,号阴隍王府君。
北海有杨六郎尊,赤面怒发,挎弓弄枪,曾为刀创枪阻,箭矢穿胸,正谓之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将军百战身却死,荒坟百年无人问,那古朝杨家子葬于北海,与孤魂野鬼争出一条大道,乃为北海六郎君。
槐连之中亦有渔氏六郎……
黎卿几人与那鬼将入府,方才靠近此处,便闻得兵戈碰撞之声响起,再稍稍靠近,却见那西府陈设犹如军中校场一般,宽敞而大小鬼兵鬼将舞刀弄枪,你来我往,好不痛快?
方入西府,凶面鬼将欠身告退片刻,先入耳房,寻那门房老鬼速去上报鬼君,有客临门。
“你,去阴冢向老爷汇报,便称客人来了,看看是于大殿接见还是……”
六郎鬼君野心勃勃,于阴冢中操练鬼兵数万,乃是心系于恢复六天鬼道盛况的强人。
但若是在那校场阴冢中接见外客,匪气太盛,总归是不好的。
也便是此时,等待了盏茶的功夫迟迟不见那鬼将现身,两侧立时便有小鬼跳出,当头便是那一头半人高的机灵鬼,挡在黎卿三人面前,双手一背,老气横秋的向几人开始索拿卡要了起来。
“嘿嘿,外来入我槐连天城求事的人数不胜数,你等可知,这阴山中的规矩如何啊?”
毫无疑问,那机灵鬼所言的规矩绝不会是什么能上层面的东西。
“这……司某初日入府,还真是不太知晓这规矩如何。”
司晨神祝面色一僵,却也不会想到这区区小鬼敢如此的挡路索拿。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哼哼,儿郎们,给这不晓事的老汉乱棍打出去。”
“等你什么时候懂了再踏入我槐连西府吧!”
那小鬼见眼前三人不买账,目煞横出,当即便凶态毕露了起来。
须得知晓,历来入槐连古城求见鬼君的人,哪个不是费劲了心思生生脱了层皮才能见面的?生杀权柄岂是如此轻易就能求来的?
机灵鬼趾高气扬的挡路,丝毫不给这司晨神祝面子,那鬼将平素亦是寻常这般把人丢在西府门口,迟迟不再搭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任务,非得炸点油水出来。
二人操弄着巴国口音吃拿卡要、推脱无果,令后方的黎卿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二者到底在叽叽哇哇的争论着什么,但想来这群小鬼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就在这机灵鬼呼叱之时,却突然察觉到两侧的小鬼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待得他诧异的转过头来,刚好与身后的恶鬼面具对视上一眼,立时吓得脚下一滑:“大……大人,您……”
“哪来的的狗东西,滚!”
恶面鬼将龙行虎步的赶来,遇见那小鬼拦路,一脚便将他等齐齐踹飞了出去,须知这位近乎紫府上基的大鬼羞怒之间动手,凶悍无匹,哪里还有轻重?只是一击便让那三五头小鬼魂飞魄散,那机灵鬼魂体黯淡,脑袋立刻耷拉了下来。
他与那洞府的鬼判收了孝敬,还让这些鬣狗一般的东西再来卡路,岂非打自己的脸?
只是一脚将那小鬼当做路边野狗般踢死,恶面将军立刻便将黎卿几人引入了西校场中。
“随本将来,老爷在西校场等你们!”
这就是西府作风,即便不守规矩,强则强,但一触碰其他鬼神的红线,弱者必亡。
黎卿三人心头一惊,跟着这鬼将绕转廊,过斗檐,跨过南门,却是又入了一座新的校场。
只见此处兵马排列,鬼兵鬼马于那望不到边的昏暗大地上飞来奔往,或单手掣缰,令旗追马;或立马而上,连珠数箭,射出百丈黑光,惹得那连片兵马中叫好连连。
此处杀伐之气锋芒冲霄,群鬼汇聚之处,寻常凡人只要是稍稍碰上,立时就得大病一场,乃至于暴病而亡。
四人自南门而来,横穿校场之际,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在了三人头上。
这可是真正的万鬼临头,阴兵压境,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黎卿都不觉毛骨生寒!
“那道人,可敢下场斗上一斗?”
“红袍老汉,图腾灵纹深入血肉,扒皮做成战鼓,一定很好用吧。”
“美人,有美人……”
百鬼嘈杂,各有鬼癖,一见得众人入场,诸般恶意各不相同。
凶鬼,冤鬼,色鬼驻足于校场之间,张牙舞爪,或讥讽、或挑衅,于这昏暗大地上,青光遍地,阴怨之气浓郁无比,像极了一座将启的屠杀场。
尤其是在见到了校场台前的某头画皮鬼之时,黎卿忽觉得泥丸宫中鬼母之意大动,竟是又有强烈的占有欲生起。
常言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又有哪个女子能忍朱颜改?即便是有灵而失智的鬼母亦是如此。若说那丰都天的寒衣鬼君好美服、爱白衣,那鬼母的执念与鬼癖就是极端的喜爱妆眉画皮,鬼癖者,执念生灵方为鬼!
一见到那妆容精致到不似活物的画皮鬼,黎卿只觉得身下的影子晃动,却是鬼母再也难以忍受,要强行侵入槐连阴山夺取画皮。
这可怎么得了?
鬼母要是闯入此处,黎卿的两张底牌可就全漏了。
鬼母于幽天中撬动岐山域权柄,自然可以将黎卿随意跨越阴阳二世吸入幽天,这是他的第一道底牌,再不济,随时可以退守幽天。
而那极端恐怖的长恨鬼剪,杀敌一千自损五百,此物亦须得鬼母帮忙压制。
可以说,没了鬼母,黎卿的两道底牌皆废!
“崔家姐姐可不能再由着小性子乱来了,画皮鬼何处没有?今后儿我多为你寻几张画皮描眉点黛可好?”
“此处绝对不行,这里可是有着大凶之物。”
心头与鬼母沟通,黎卿头一次以通幽鬼箓撬动冥书鬼契之权柄,直接触发岐山的禁足规律,将鬼母短暂的封锁在了幽天之中。
便见那冥书之中密密麻麻的鬼画符重组排列,衍化作一道禁锢真文,再唤出千丈之高的幽紫光柱,将鬼母生生禁在了冥府的东篱苑中。
好在,如今的我已经能勉强劝住她了!
至此刻,黎卿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擦了擦额头上并未流出的冷汗。
这一幕却是看在了那校场高台上的大人物眼中,他还说这道人背后或许有些跟脚,指不定哪位鬼君的先锋棋子?
此刻再见黎卿这般模样,区区一个万鬼兵阵就吓得冒冷汗了,也不过如此啊!
“呵呵呵,上来吧,”
那校场高台上一道轻笑声起,直将黎卿四人一摄,顷刻便横挪千丈之距,拢入了高台之上。
只见这位六郎鬼君身高一十三尺,鬼躯壮硕若精钢,面目刚毅,眉生竖瞳,六臂横生,每一只鬼臂之上各带着六只金环,前方两只手臂抱胸,剩下四臂各掐拈花宝印,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宝座上,虎视眈眈的盯着众人。
“听说,你有要事寻本君?太阳教的神祝。”
六郎鬼君在这天都以西地界,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小小的紫府神祝寻他,还闹得如此兴师动众,真是令人不爽。
太阳教就如此横么?
“巴南神祝拜见鬼君!”
司晨神祝躬身一礼,将姿态做的极足,叫那鬼君心头不爽消去许多,又自袖中将一枚做工奢华的芥子囊取出,双手捧起,献予那鬼君。
旁侧的二人落下几步,见得那神祝如此行礼,黎卿与莫灵仙子对视上一眼,却也只是各打了一道稽首,道了一声鬼君。
“槐连鬼城生患,百鬼奔逃之事,已经波及到巴国数州,乃至渊河下游的南国都受了巨大的影响,先前诸州有信送入阴山,不知鬼君可曾见到?”
“小祝携神教托请,携重礼物拜会二鬼君,还望两位鬼君能收束百鬼,免了鬼河两岸之外患,不知鬼君意下如何?”
司晨神祝一面请求,一面将那芥子囊送上鬼君座前,言称此事之危。
他等鬼城内乱,致使两国多少处村寨遭难?司晨乃是碍于自家实力不济,只能如此低声请求。他若是有大祝神权,有黎卿这般战力,非得携巴国神教大势,狠狠压迫这两位始作俑者!
后方鬼君以一只鬼臂托起下巴,再以一只鬼臂勾来芥子囊,百无聊赖地解开一道缝隙,瞥去一眼,入目的五金精粹与那玉器封存的阴属大药实在令他心底一惊。
将近八百万道铢的资粮,这可不是一件小数字了,如此之巨的资粮,也只是为了那群叛逃的的杂碎吗?
六郎鬼君掌托着下巴思忖,但其双眸却是仍不由自主的为那后方丰腴貌美的女冠所吸引了,须知晓六郎鬼君素爱貌美女子,乃至常常附身引诱女子,这在巴国也是人尽皆知之事。
“此事说难不难,说易倒也不易。这美人儿也是……送予本君的?”
这鬼君双眸颇有几分迷离的望向那女冠,只与那美目含煞的女子对视一眼,立时感觉热气上涌。
这女冠竟还是处子么?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哼,鬼君你倒是做得一个白日梦!”
莫灵仙子冷笑一声,更绝的话却是还未再说出口来。
紫府上基的女冠,道行可是不低了,当代之年的道人,这老鬼真敢想?
他敢这般嚣张,怕不是稍稍有点关系的仙门当代看不顺眼,托起五雷法坛就要来推了他鬼城了。
人道、鬼道、神道、仙道、妖魔道并列的大世,仅仅是玄门道人这一层身份便是最大的倚仗,传出去有同道受辱,很多时候一个不顺眼,两个看不惯,祸根就埋下了。
换而言之,你这老鬼也配?
这冷厉女冠的性子却是更让那六郎鬼君起了兴趣,只见其目光愈发炙热,似是还有后续。
司晨神祝在一侧不露痕迹的略过此事,却是谈及起了鬼君与巴国几位刺史的交情,欲先打感情牌,再说动那鬼君出手。
莫说那女冠-莫灵,便是黎卿面色都有些难看了。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那一日他若是与“烛”未出现在巴国之南,怕不是司晨神祝就真要将这貌美女冠连诓带骗送给六郎鬼君,央求其相助了。
难怪这神祝言之凿凿,敢冒着风险来此阴山,怕不是早就拿准了这六郎鬼色戾上头的鬼癖?所谓对那莫灵仙子师徒的助臂,依黎卿来看,亦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槐连鬼城群鬼出笼,于南国天南府、清平府相继生事。天南观尹真人、六灵山麒麟真人观星望气,见西都之地有道陨气象……”
“你这鬼患,敢问鬼君究竟是有何难处?”
黎卿上前半步,袖摆一横便将那女冠护到了身后,将那六郎老鬼赤裸裸的目光挡了下来。
他却也不正面硬刚,将那鬼患事态夸大了十倍不止,将他知道名字的西南真人全都搬了出来。
两座仙门,两尊真人,其中一名还是连那位坐化的鬼祖面见都得尊称老祖的尹大真人,这听在耳中,压力可是给到了心底!
黎卿这一喝问,令那女冠森寒的目光突然一滞,久违的安全感油然而生,袖中捏紧了的灵玉宝梭终于缓缓松开。
‘可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帮我?’
莫灵女冠手上倒也是有些手段,宗门崩坏,既然补天术在她手上,自然稍许的底蕴同样也在手,否则,他逃不出“岁星”与“太阳”二曜的追拿。
这老鬼,它更是不配了!
那司晨敢出卖她,掣宝逃遁之后,她倒是也不吝啬将那巴南的神教从上到下灭个干净,也好补一补久乏资粮……
莫灵眉间杀意稍稍压下,且看事态如何发展。那面黎卿带着一丝丝居高临下的责问更令那司晨神祝一愣,两位真人之名令六郎老鬼的满头淫血立刻消散,僵硬的目光一转再投到了黎卿身前。
“哦……这么说你是南国来的了?”
“为何道人你操着一口北朝的官言?怎么,南国被北面的大周帝朝打下来了?”
这鬼君悠悠冷笑一声,立时便打趣起了黎卿。
北朝承袭千代古朝,其官文便是天都大地的古真文,他等老一辈的鬼神善用此言,可南国立国根本乃是发掘自更古老的时代遗迹,以天子诸侯制重现的大国。
这口音,你说这小子是北国来的间谍都不意外。
黎卿冷笑不语,却依旧那般有恃无恐的望着那鬼君。
何必让这野心勃勃的老鬼压制?他与那东府的玉灵神正在角力相争,该是这老鬼低声下气从外面寻求助臂才对,反倒让他挑三拣四?
这般冷硬的脾气,属实是五方仙门的儿郎没错了。
我南国因你出了大患,那横死的人头就得算在你头上,你爱干不干,不干贫道就去寻东府,东府再不干,那仙门的老家伙们自会来寻你等晦气!
“此事并非本君说了算,鬼城的名册在东府手上,你且让他去索名拿人罢。”
六郎老鬼惋惜的忘了那被黎卿护住的美颜女冠一眼,仙门里的紫府上基啊?还真不敢动她。
摇了摇头,这老鬼又是出了一个歪主意。
就把那五方仙门的责问推到玉灵神头上去,且看他如何应对,他去了,那老祖遗蜕就轮不上他了……嘿嘿。
他若不迟迟去,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还当这鬼城之主?